海洋的咆哮声,一道闪电划过,空中又传一隆隆的雷声,仿佛远古的巨龙在咆哮,那巨龙,就要顺着声音,在乌云中张大巨口,将海面上的船只吞没。
所有的船只,都收了帆,漂在海面上,随波逐流。
甲板上没有绑好的物品,随着船只的颠簸,滚来滚去,海水扑上甲板,顺着走廊流进船舱。
徐霞客惊慌地叫道:“进水了,船舱进水了!”
汪年三人无法做声,他们后悔了,放着诗酒风流的好日子不过,跑到海上来受这般惊吓,此次如是有命回去,再也不来了!
他们舱室里,只有四个人,无人为他们解释,这是甲板上流进来的海水,四人都以为船要沉了,吓过头,反而平静了。
汪年的胖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说道:“也……好,咱们兄弟……一起,路上……也有个伴。”
杨文卿正想说句硬气话,一个炸雷打来,把他的话噎在喉咙里,然后,他就忘了自己要说什么话了。
徐文卿说:“我不想死,我还没儿子呢,你们都有儿子了,连元礼都有一个干儿子,我不能死……”
舜华在船舱里,已经平静下来,她想,要是死了,也许又穿越回去了呢,她想起前世买的江景房,想起因为爱国主义泛滥,买的比亚迪。
真的是很遥远的事了,遥远得跟梦境一样不真实,而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全都涌到脑海里来了。
无所谓了,又不是没死过。
暴风雨肆虐了两个时辰,才渐渐平息,电闪雷鸣停止,风浪渐渐变小,太阳还挂在西边,离海面还有几丈高,已是黄昏时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旗舰上传出命令:各船下锚,清点损失,就地过夜。
“这片海域,暗礁很多,夜里行船不安全,”俞盗皋对王衍爵解释,“明日白天,才能看清楚海面下的情况。”
不一会儿,各船用灯光传来消息:有一艘商船的桅杆断了;一艘商船上,一位水手被风浪掀到海里去了;还有一艘商船撞上了礁石,船底破了一个洞,正在抢修。
有人遇难,指挥室里的三人,心情都很沉重,在茫茫的大海上,没有船只经过,附近没有岛屿的话,真没有生还的可能。
“两位大人,去后舱休息吧,下官值班。”俞咨皋对王衍爵和熊明臣说。
在暴风雨里坚持了五六个时辰,现在松弛下来,连虎背熊腰的熊明臣,也支持不住,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王衍爵也不客气,他满脸疲惫,拍拍俞咨皋的手:“克迈辛苦,我去后面看看几位朋友,晚点来换你。”
他先来敲舜华的门,舜华早已经松开绑带,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听见敲门,见到灯光下,他英俊的脸,她心里一下子就安定了。
“你还好吧?”她对着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眉眼弯弯,嘴角上扬,“我没事,没晕船。”
“一场暴风雨,过去了。”他伸手,揉揉她的头发,“晚上去船头看星星,今晚的星星会特别明亮。”
汪年听见敲门声,才发现船已经停了,他打开门,见是王衍爵,他一下子扑到他身上,又哭又笑道:“元礼……我以为咱们回不去了……”
他肥胖的身躯,扑得王衍爵一个趔趄,好不容易抓住门框,才没有倒下去。
其他三人也扑上来,拉手的拉手,扯衣襟的扯衣襟,用这种方式,表达死里逃生的心情。
杨文卿惭愧地说:“元礼,兄弟终于知道,你挣钱有多不容易了,回去后,兄弟绝不再乱花一枚铜钱!”
徐文宁也说:“元礼,回去后,我要生儿子……”
王衍爵哈哈大笑:“何至于此?何至于此!暴风雨过去了,没事了。”
他拍拍少年徐霞客的肩膀:“振声,海上好玩吗?”
徐霞客脸色苍白,连平日红润的嘴唇,也变得惨白,他连连摇头:“不……不好玩,太吓人了。”
“好了,没事了,让人进来收拾一下,你们好好休息。”王衍爵说着就要离开。
汪年可怜巴巴地问:“你也不安慰安慰我们?”
王衍爵朝他肩头擂了一拳:“少来,自己玩去,我还有事。”
四人从门口探出脑袋,见他走到舜华的舱门前,伸手敲门,舱门应声而开,舜华袅袅婷婷地走出来,二人往前舱去了。
杨文卿和徐文宁对视一眼,他们当初的猜测,变成了现实。
汪年捂着胸口,一副受伤的样子:“没想到,他是这样的元礼,见色忘友,我……我……”
徐霞客好奇地问:“大年兄,你要跟他绝交吗?”
汪年瞪了他一眼:“小屁孩,说什么话呢?本公子,这是高兴。”
“哦,”徐霞客不跟他们纠结这个深奥的问题,他只想看海上的风景,“咱们去甲板上看星星吧。”
“不许去!”其他三人异口同声地说。
白天的狂风,吹散了云层,夜晚的天空,幽暗而神秘,布满了无数的星星,或明或暗地闪烁。
舜华两世为人,也没有见过如此澄澈、明净的天空,和天空中如此多的繁星,大海也被星光照亮,她看到远处海水的闪光。
“天上这么多星星,人们是如何分辨,”舜华跟后世的普通人一样,对天上的星星,表示看不懂。
福船上的牵星板,是根据北斗星的高低,来确定船只位置的一种装置,所以王衍爵对北斗七星很熟,他指给舜华看:
“看那边,现在是冬季,七星的斗柄,指向北方,先找到最亮的那颗星星,航海时全靠它指引方向。”
舜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找了半天,总算把前世教科书上那七颗星星找齐了。
“牵牛星和织女星在哪里?”她看见了空中的银河,却找不到牵牛星和织女星。
王衍爵指给她看,果然在银河的两边。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舜华吟唱完,二人沉默良久,牵牛织女,只想求一个男耕女织的平淡日子,却不得,这种仙家惨剧,人间更不知有多少!
王衍爵道:“哪天累了,咱们放下世间俗事,回凤凰山下结一草庐,你种花,我读书……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