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衍爵全程看完了她的操作,见那梭子在弹簧推动下,在木槽里飞快地往来穿梭。
“咦,”他说,“苏轼说时光如飞梭,没想到这梭子加上弹簧,意真的变成飞梭了。”
“借你吉言,这个装置,就叫飞梭吧。”舜华信心大涨,就要去后面的院子里,把其他配件安装起来,试一下效果。
王衍爵拉住她,指着桌子上那个,自己从南京工部做回来的铸件:“这些活计,何需自己动手,叫谢叔去外面请个工匠回来,你在旁边指导指导就行了。”
舜华说:“我今日改进的这种织布机,南洋公司最少要保密二十年,到哪里去找这样忠诚的工匠?”
大明的工匠,统称匠户,跟军户一样代代传承,子子孙孙都是匠户,一般都在官府办的制造局里做工,是大明时代的国企员工。
两百年来,匠户也跟军户一样,子孙众多,真正能进国企上班的,一大家子也没有几口,其他人都得自谋生路。
来璇子巷找活计的,还有在各个市场找活计的手艺人,多是这些匠户子弟。
“那就买人,签死契。”王衍爵建议道。
世家大族里,多少见不得光的阴私事,能被掩藏起来,还不是因为家里的仆从,都是签死契的家奴,他们跟家主利益相关,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谁还会出卖主家?
舜华早已适应这个时代的习俗,她觉得王的建议可行。
王衍爵拿下她手中的木槽,声音轻快地说:“走,咱们去市场上找找,顺便逛逛街。”
他想起上一次,两人一起逛街的情景,那温馨的感觉,至今还留在他心中,今日又有机会,他岂能错过?
舜华想想,也对,专业的事,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自己又不是机械专家,就别逞能了。
“等一下,我得把这个关键的配件收好了。”舜华打开身后的柜子,把那个带着飞梭的木槽,放进去锁好。
这才说:“走吧。”
二人出门,立春立即跟上,阿福和雷和尚,也不动声色地跟在后面,一同走出陈氏茶楼。
璇子巷的人流,比往常少了许多,因为棉花和棉纱涨价,许多只有一两台纺车或织机的家庭作坊,都买不起原材料,暂时停工。
机械配件市场,冷清了很多。
茶楼门前,几个来喝免费茶的人,在那里唉声叹气。
一个年轻人说:“老板们没生意,咱们连个修车的活计也找不到,真真要饿死人了。”
另一个瘦小的老者说:“好久没吃肉了,这茶喝下去,肚子里没油水,寡得慌。”
年轻人说:“你急啥?你儿子接了你的班,去了龙江船厂,你老人家不在家里享清福,还出来同我们抢活计,老师傅,回家抱孙子去吧。”
这时候,又来一位喝免费茶的,年轻人往旁边让了让,调笑道:“钟二,钟老板,您怎么也跑来喝免费茶?”
那钟老板苦笑道:“别提了,下个月的房租都快交不起了,哪里还有钱买茶?”
那老者也跟着叹气:“今年的行情有点怪,按说,去年又没遭灾,棉花没理由卖得那么贵,小门小户的小本生意,哪里买得起?
稍微有几个钱的,谁又敢下手?到时候砸在手里怎么办?”
钟老板点头赞同:“所以都在观望嘛,可苦了这市场上的小商家,撑不过这两个月的,都得关门。”
众人正在谈论的时候,搅动这次棉纱市场混水的始作俑者,正从茶楼里出来,说说笑笑地往巷子里面去了。
年轻人是常在这里喝茶的,他小声地对其他人说:“看到没?那是茶楼的东家,不差钱,小小一间茶楼,还要请掌柜伙计的守着,自己过清闲日子。”
老者说:“别羡慕了,人家那是上辈子积了德,活该这辈子享福,咱们啊,修下辈子吧。”
几人沉默,继续喝茶,不一会,钟二的伙计跑来找他,说铺子里来客人了,让他赶紧回去。
钟二放下茶碗,冲几人一拱手:“诸位,少陪了!”
一溜烟跑回铺子,希望能做成一单生意。
回到铺子里一看,正是刚才从茶楼里出来的两位东家,男的通身气派,让人不敢亲近,女的却笑咪咪的,亲切得很。
“二位请坐,”正要吩咐伙计去沏茶,突然想起店里已经没有茶叶了,只好尴尬的吩咐伙计,“拿两杯水来。”
舜华见店里的货架上,积了薄薄的尘土,显然已经好几天没有清扫了,也是,店家贴出了转让的广告,肯定无心打理了。
这是一家负责上门维修纺车和织机的铺子,店里也卖一些配件,配件很杂,看店里的说明,凡是纺织机械,不管是织丝的,还是织布的、织麻的,店家都能上门维修。
“老板的业务范围这么广,怎么还要转让?”舜华接过小二递上的白水,放在旁边,王衍爵干脆拱一下手,不接那水。
钟二听她问话,估计是来盘店子的,当下也顾不得其他,实话实说道:“最近行情不好,小店本小利薄,实在租不起了。”
“这铺子一个月要多少租金?”舜华四下里打量,这间铺子二十来平米,一个门脸,在这巷子里属于小型商铺。
“要六两银子,”钟二说,“小人手艺好,来找小人上门维修的客人多,加上卖一些配件,每月也能落下三五两银子糊口,现在行情不好,唉……”
舜华看他一双粗糙的手,显然是长期劳作的人。
“老板手艺好?能修哪些机器?”舜华问。
说起专业,钟二稍稍提起了一点精神:“小人家里是匠户,阿爹和大哥,在龙江船厂的木作车间做工,小人进不了船厂,只好凭借家传的手艺,来这里开一间店。”
他指着墙上贴的那张纸:“不是小人吹牛,但凡是市场上卖的纺车、缫车、织布机、提花机,小人都会修。”
“那好,咱们来谈谈合作吧。”舜华拉着王衍爵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