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舜华跟着袁族长、袁四爷,和码头镇的方族长,再一次到县衙办理土地过户手续。
张知县嫌袁族长太抠门,很不耐烦,派他的师爷出来接待众人。
师爷连客气都懒得讲,直接就问:“盖章的银子带来了吗?”
这种双方自愿的地契变更,只需要交几十枚铜板的手续费。
张知县看袁家村有钱,非得收袁族长一千两。
袁族长办的重阳诗会,已经让他敛了三千多两银子,他一点都不记情。
袁族长做官的时候,即便靠着严嵩这棵大树,他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胡作非为。
官风日下啊。
他忍着怒气,拿出舜华写的那份,分批交款的契约书,对师爷说:“这么多钱,老夫一时凑不齐,这里拟了一份契书,保证分三次交齐,师爷看可好?
师爷再不答应,老夫只好放弃这次交易。”
那师爷听他一说,也怕这次交易取消,一千两银子打水漂,害他被县尊怪罪。
听说是分三次交齐,又松了口气,管他几次呢,这些乡民还敢欺骗知县大人?
“哪里?在哪里签字?”他接过袁族长递上的五百两银票,看也不看也不看那契约书,就在收款人那里签了字。
边签收,还边教训袁族长:“你说你这是何苦?早点这样,厂子都建好了!”
袁族长弱弱地回答:“是的是的,是老夫的不是,老夫早该答应的。”
师爷收到钱,叫过户房的书吏,当场制作了两份新地契,啪啪啪地盖上鲜红的大印。
交给袁族长一份,另一份,和着交易的契书,留着存档。
地契的事情办完,舜华叫于心和许栓子抬进来一堆盒子。
对师爷说:“这是新出的茉莉花茶,其中有一盒是送给师爷的,另外十盒,是送张县尊的,请师爷转交。”
那师爷的小眼睛立即亮起来,发出贪婪的光。
他抓起一个盒子,先翻来覆去地,欣赏了一下漂亮的包装,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抽开盒子,闻了闻那醉人的清香。
然后点着头说:“不错,不愧是共品茶!”
又看看另外的盒子,对舜华说:“你就是种茉莉花的,那个袁家小姑娘?”
舜华点点头:“正是草民。”
那师爷眼珠转了转:“你等着,知县大人要见你。”
住一会儿,胖胖的张知县从后衙转出来,往大堂上一坐,威严地问:“台下何人?”
丫的,这是把自己一众人,等当犯人审?
舜华转身面对他:“禀大人,草民袁家村袁舜华。”
“此来何事?”张知县的眼珠子,早落在那几个盒子上面了,他却故意问道。
“禀县尊,听说县尊要收茉莉花的税,草民家的茉莉花收过了,草民前来缴税。”
舜华家和袁家村其他人一样,早缴了夏税和和秋税。
袁族长上前回道:“回县尊,老夫这位族孙女,家里有一位弟弟袁秉哲,在今年八月考取了秀才,按理应该有优免。
她家今年的夏税和秋穗,都是交完的,这十斤茶叶,是她孝敬您的。”
张知县哪里不知道?交税是比较文雅的说法。
他看了看案上的十个箱子,心想,太少了,还不够他给张阁老送礼的。
他想了想说:“这茉莉花不同于水稻和麦子,不能按粮食的税额来交。
这茉莉花茶,既是在我县生产,本官允许你们以茶代税,每年交一百斤。”
袁族长急了:“大人,这花茶,每年要上贡给朝廷,剩不下多少来,大人要一百斤,太多了吧?”
张知县的脸立即沉了下来:“本官允许你买地建厂,允许你以实物代替银钱交税,已经是法外开恩,你还想怎么样?想抗税不交?”
舜华上前,把袁族长护在身后,向张知县福了一礼:“县尊的指示,民女知道了。
只是今年的茉莉花茶,都卖完了。明年开始,就按大人说的法子交税。”
张知县坐在大案后边的交椅上,沉思了一会儿才说:“今年的茉莉花既是没有了,那你们就交银钱吧。
听说你们供给朝廷的,是十两银子一斤,今年的一百斤,就折算成银钱好了。”
真是没有最贪,只有更贪啊。
舜华第一次目睹大明官僚的贪婪嘴脸,连气都懒得生了。
既然你不怕死,那就把坑给你挖大一点,就不信埋不掉你!
她叹口气,拉住还要上前争辩的袁族长。
袁族长身边的袁四爷,早已气得怒发冲冠,就要不顾一切的上前理论。
舜华赶忙拍拍他的手,安抚住这位老人。
袁四爷本来就是大嗓门,他一出声,张知县肯定判他个咆哮公堂,当众打板子也是有的,老人家哪里受得起。
舜华从随身的挎包,里掏出几张银票,双手递上去:“遵大人的命,民女这就交税,请大人给一份完税证明。”
张知县看见银票,脸色这才缓和下来,忙叫过师爷:“去,去户房,给她写一份完税证明过来。”
舜华接过那一份证明, 对张知县说声告辞,就转过身,一手搀着袁族长,一手搀着袁四爷,走出了县衙大堂。
张知县对师爷说:“拿上那些盒子,回后衙!”
回到后衙,张知县迫不及待的打开一个盒子,抓起一把茶叶,放到鼻子下闻了闻。
陶醉地说:“这是贡品茶啊?可惜少了点!唉,都不够本官送礼,今年是没口福了。”
师爷只得了一盒,也嫌少,就在旁边怂恿他:“我看那袁氏小姑娘,无父无母,大人就是再要多点,量她也不敢反抗。”
张知县摇着头说:“不可竭泽而渔,那个袁氏族长,两个儿子都在外为官,他又是凤凰书院的山长,同为读书人一脉,本官不好太过逼他。
你没听说吗?那小姑娘十六七岁吧,他兄弟已经考上秀才,少年秀才啊,前途无可限量,本官也不好把手伸得太长。”
“是是是,大人深谋远虑,深谋远虑!”
舜华要请方族长在县城吃顿便饭,方族长谢绝道:“这县城,老夫一刻也不想多待,咱们赶紧回去吧。”
袁四爷说:“老方,今天心情不好,改天,老朽请你到镇江楼喝酒。”
方族长连连点头:“好好好,等老夫有空,到你铺子里喝酒去。”
在回程的马车上,袁族长说:“老四,老夫觉得你说的话是对的。”
袁四爷不解的问:“哪句话?”
舜华在旁边脆生生地说:“四爷爷,大爷爷说,你上次在赤湖那里说的,应该扶持我禹大伯和奎二伯的事情。”
袁四爷也想起来了,气愤地说:“是呀,我那大侄子在京城,要是做的官要是比那知县还大,他敢这么欺负咱们吗?
我说,你赶紧的,去趟北京,帮我了大侄子,跑跑官去。
银钱要是不够,老朽借给你啊。”
袁族长也装了一肚子的气,他终于下定决心,要去北京,帮大儿子一把。
袁鸿泰这个隐形的大佬,对上小小的张知县,也没有办法,更是无条件地,支持袁族长上京。
农历十一月,海运已经停止,袁族长只得走运河北上。
过了山东,运河结冰,还要换马车。
一个老人,大冬天的长途跋涉,袁鸿泰夫妇不放心。
舜华说:“只好请棋姐姐夫妇,陪着大爷爷上京了,一来,路上能照顾大爷爷,二来,林姐夫也该去拜望岳父岳母。”
袁鸿泰曰善,忙派人去请棋姐儿夫妇。
舜华说:“侄女亲自去吧,我去求求王公公,最好能弄到一张官凭,能住驿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