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这天,刘世祥没能按时回来坐馆。
舜华本来还有些担心,又因为王衍爵租地种花的事,耽误了两天,到初五这天,终于觉察有异。
正要吩咐周二田亲自走一趟,看看刘家到底出了什么情况。
周二田在半路上,就遇上了赶来的刘世祥。
刘家这个年,过得一点都不开心。
刘家阿婆的贪婪,固然让刘夫人不满,更让她不满的,是儿子坚持到袁家去教书的态度。
刘世祥不答应回县学读书,刘夫人就以不吃不喝相威胁,刘夫人不答应儿子回袁家教书,刘世祥就在她屋外长跪不起。
大冬天的,刘世祥跪在廊檐下,受了风寒,一个春节都在吃药。
她妹子刘润娘,只有八岁,见阿娘和阿哥不和,劝谁都不是,只有躲起来偷偷哭,一双杏眼总是红红的。
刘阿婆心疼孙子,更心疼看病吃药的银钱,整天在上房里指槡骂槐:“大过年的,这是闹的哪一出啊?我的祥哥儿要是有个好歹,老婆子也不活了,就同你们拼命!
读不读书有啥要紧?要紧的是祥哥儿的身子!他老子就是因为读书读坏了身子,考上进士又怎样?做官又怎样?还不是短命!
哎哟,老婆子的命咋就这么苦啊?”
边骂边哭,惹得刘夫人想起死在任上的夫君,也在房间里哭得肝肠寸断。
阿爹去世时,刘润娘还在襁褓中,根本没有印象,见阿娘哭得伤心,也跟着流泪。
秋姑姑劝不住,想起小姐受过的苦,也陪着流泪。
刘阿婆哭一场,又接着骂:“去那袁家,哪里不好?祥哥儿都说了,学得比县学还好,怎的就不信了?要学不好,去年岁考怎的考了第一?”
刘世祥是禀生,每年底要参加岁考,不合格的,第二年就会被取消禀生资格,没有国家的禀米拿。
“去袁家坐馆,又有束修,三节两寿的,人家少了你的礼?”这才是刘阿婆着恼的原因。
刘世祥年前去县学参加岁考,赵教谕说他的文章,观点新颖,逻辑清晰,文笔流畅,特别是用典方面,比以往更恰当和老练,火候到了,今年秋闱,大可下场一试。
刘夫人一听,更不愿意让儿子耽误功课了,任凭刘阿婆如何吵闹,她咬紧牙关不松口。
眼看着过了大年初三,刘世祥急得满嘴冒泡,他跪在刘夫人床前,做最后一次努力。
“阿娘,小时候阿爹教我,人无信不立,长大后读书,圣人也说‘言而无信,未知其可也’,儿子若还想做个读书人,岂敢忘记阿爹和圣人的教导?
阿娘若放儿子去袁家,儿子就继续读书科举,阿娘若是不答应,儿子也没脸再做读书人,回家跟着阿爷,学着做个田舍翁罢了。
阿娘若再逼儿子,这条命是阿娘给的,儿子还给阿娘就是。”
一席话,吓坏了刘夫人,儿子说的两种结果,她都承受不起!
秋姑姑在旁边劝道:“少爷自小是个听话的,他又晓得家里的情形,小姐就相信少爷一次吧,少爷今年就满十八岁了。”
她是跟刘夫人一起长大的陪嫁丫头,一叫中刘夫人为“小姐”。
又转头劝刘世祥:“少爷也要理解夫人,夫人一位世家大族的小姐,如今沦落到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受苦受难,唯一的希望就是少爷能进学,带着夫人离开这个地方。
少爷,你是夫人唯一的指望了,你也给夫人一点信心,到袁家后,不要落下功课,八月的乡试,一定去考啊。”
秋姑姑本来是个笨嘴挫舌的人,这次劝和,把一年的话,都在这几天内说完了。
刘夫人见儿子连弃学和把命还给她,这样的狠话都说出来了,加上刘阿婆整天吵闹不休,知道她再不妥协,她就要失去这个儿子了。
最后,她提出两个条件,一是今年八月的秋闱,刘世祥要给她考个举人回来,二是让润娘跟着去袁家,监督她哥读书。
这就有点强人所难了,谁能保证一定能考中?特别是“朝士半江西,翰林多吉水”的江西,牛人太多,不在桂榜上看到自己的名字,谁敢言称自己就能中举?
为了能信守承诺,刘世祥答应了阿娘这个近乎无理的要求,这才带着监督员刘润娘,于年初五这天,赶回袁家村。
路上,刘世祥细细地嘱咐润娘:”到了袁家,不要讲家里的纠纷,袁师姐问起来,你就说族里有事,一时耽搁了。”
“晓得!”刘润娘初次出远门,十分兴奋,“听说袁家还有几位师兄师弟?他们全都跟着你读书吗?”
舜华见刘世祥回来,总算放下了一直悬着的心,同时松了一口气,她都开始讲《史记》的故事了,再不把神兽们关到笼子里,她就要变成说书先生了。
刘润娘七八岁的样子,一点也不怯生,跟在刘世祥身后,大方地招呼秉哲兄弟:“大哥哥”、“二哥哥”、“三弟弟”,比茵华开朗多了。
秉哲只恨没有带点零食在身边,没有手信打发这个小妹妹,一时间有点尴尬。
秉望是个自来熟,见润娘梳着两个包包头,穿一身干干净净的粉红衣裙,粉妆玉琢的样子十分讨喜,忙讨好道:
“润娘姐姐,我有漂亮的公鸡翎毛,让姨娘给你做毽子,茵华有一个可漂亮了,也给你做一个。”
舜华把润娘安排在东次间,跟茵华一间屋子。
她自己则搬到爹娘生前的起居室,工作和休息都在这间屋子里。
茵华终于有了玩伴,十分开心,问起润娘在都读了哪些书?有没有读过《笠翁对韵》?会不会偏旁部首识字法?背了几首诗?
争强好胜之心十分明显。
刘家虽然贫穷,刘润娘却是被阿娘当成大家闺秀来培养的,书是要读的,只是读些三百千后,还有《女戒》、《女四书》之类的读物。
茵华的知识是跟着她哥哥们学的,自然让润娘眼前一亮,觉得有趣,就跟着学起了拼音,学起了偏旁部首识字法,还学起了算学,倒把监督她阿娘的嘱咐,忘到脑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