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瑞昌县城的蓬莱茶楼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茶楼的李掌柜吓了一跳:“徐管事……您……您老怎么来了?”
来人是蓬莱茶楼大东家身边的一个管事,三十多岁,一双鹰眼盯得人心里发毛,周身的气派跟大东家有得一比。
管事姓徐,是徐家旁支,从小跟在二公子身边,协助他管理徐氏商业帝国,在徐氏的身份可不低。这样的人物亲自来这小小的瑞昌县,一定有重要的使命。
徐管事从跟随的小厮手里拿过一个精致的盒子,抽开盖子,里面放着浅浅一层茉莉花茶,他问李掌柜:“这是瑞昌县出的新茶,见过没?”
李掌柜心里咯噔一下,心说好像在哪里见过……
“你们见过没?”徐管事又问店里的伙计。
“掌柜的,这不是上次那两姐弟……”他见李掌柜的脸渐渐黑下来,忙住了口。
徐管事的脸比李掌柜的还黑,他对李掌柜喝道:“说,是怎么回事?”
李掌柜只好说:“两个多月前,有两姐弟来店里篼售这种茶……但她要价太贵,要十两银子一斤!瑞昌这里收炒青茶就没高过一两银子的,加几朵花就要买十两……在下觉得不值,就没收她的。”
见徐管事的脸越来越黑,只好挽尊道:“不过,我也准备向码头镇的大掌柜反映……”见徐管事的鹰眼瞪向他,后面的话就说不下去了。
“蠢材!”徐管事打断他的狡辩,“亏你还做了十年的茶,一点眼力劲都没有,你知道这茶在南北两京炒到了五十两银子一斤吗?还有价无市,市面上根本买不到!”
他指了指手上的盒子:“就这一盒,还是公爷得的中秋节礼!”
李掌柜的眼睛瞪得跟牛眼似的,瞬间觉得自己错过了几个亿。
“一群废物,就知道守着这铺子,一点不上心,无论如何,你立即把这卖茶的姐弟俩给我找出来!”徐管事太生气了,这江西的大掌柜用的什么人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码头镇,码头边的一间仓库里,茶商李大掌柜拿着那个精致的盒子,仔细打量。
“瑞昌陈氏……,到我这里卖茶的,倒是有几个姓陈的,就不知是哪个陈氏……。”
“没有到你这里来卖过这种茶?”李掌柜和徐管事很失望。
“在下这里收的都是散茶,这种包装好的茶,”李大掌柜摇摇头,“恕在下眼拙,卖得太贵的话,不敢下手啊。”
“这茶就在瑞昌,两天之内你们要给我找出来,这是公子要的!”徐管事恶狠狠地说,“买不到这茶,你们就别再干了。”
徐管事就在蓬莱茶楼住了下来,急得李掌柜寝食难安,只好把伙计派出去四处打听。
终于从一个茶客那里打听到:这种茶叶是被东大街上的云间茶楼给买去了,当时他在那里买茶叶,还喝了一杯那小大姐沏的茶呢。
听那来卖茶的姐弟说,制茶的是她阿公,是幕阜山上的茶农……
这天,袁家村驶来一辆豪华的马车,引得小孩子跟在后面看稀奇,那拉车的马,高大健硕,比袁族长家的老马漂亮多了。
一进村就打听袁秀才的家,村人们以为是袁鸿义的朋友,还不知道他已去逝,跟往年一样来看他呢。
有小孩子热心地跑在前面,给马车带路,很快就来到舜华家门口。
从马车上下来三个人,一个四十多岁,两个三十多岁,正是码头镇的李大掌柜、蓬莱茶楼的李小掌柜,和鹰眼徐管事。
舜华开门出来,一眼就认出了蓬莱茶楼的李掌柜,心下疑惑,还是把他们迎进了前院的客堂。
秉哲也从后院出来待客,李大掌柜一喝舜华沏出来的青茶,就笑了:“是幕阜山陈家的明前茶!小哥,那陈孝义是你什么人?”
“是舅舅。”秉哲说。
“那就找对人了!”李大掌柜讨好地对徐管事说,“徐先生,这个陈孝义每年的炒青茶都是我收的……”
“这瑞昌陈氏茶业,是你舅舅家?”徐管事问秉哲道,见他是个小少年,态度就很随意。
“几位有何指教?”舜华坐在主位上,不动声色地问。
“是这样,”终于找到正主,徐管事放下心来,他盛气凌人地说,“把你家的茉莉花茶全都卖给我,有多少都要。”
凭他南京徐家,要买小小茶农几斤茶,是看得起他们!他们应该感到荣幸才是。
“几位先生可能不了解这茉莉花茶,”舜华听鹰眼那语气,心里就不爽,“这花茶主要受制于茉莉花的产量,今年的头茬花,只生产了几百斤花茶,全都卖掉了。”
“卖完了?”李大掌柜吃惊地问道,“谁有那么大的胆子,这么贵的茶……。”
他见徐管事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显然是在埋怨他和他的堂兄弟没有把事情办好,忙甩锅道:“好个陈孝义,还在往我那里送茶呢,这里做了这新茶,怎不送来我尝尝?”
舜华听他甩锅给舅舅,立即不乐意了,反问他:我大舅送到你那里,卖十两银子一斤你敢收吗?
李大掌柜立即不出声了。
“头茬花?”徐管事听出了门道,“小大姐的意思是后面还有二茬花?”
李小掌柜忙帮腔道:“那你二茬花产的茶,全部卖给我蓬莱茶楼!”他竭力弥补自己的过失,好保住饭碗。
“花是还有二茬,但花茶没有了啊,今年的花茶全部给人订走了。”舜华遗憾地说,从她到县城卖茶,那蓬莱茶楼就没留给她好印象,如今几人这盛气凌人的样子,她升斗小民惹不起。
王公子,只好借你名声一用了。
“小大姐,一看你就不会做生意。”李大掌柜摇着头说,“做生意怎么能一棵树上吊死呢,我们也是客户嘛。”
又威胁道:“陈家的花茶不卖给我,你们的炒青茶也别想我再收购,等着烂在仓库里好啦。”
说完这话,他才想起陈大舅已有段时间没往他仓库送茶了……
舜华只一口咬定今年的茶都被云间茶楼的王家订走了,虽然不知道王家是什么背景,见不拿正眼看人的徐管事一副忌惮的样子,她知道这宝押对了。
生意一时没谈成,三人只好原路返回。
一上车,徐管事的脸阴得能滴水,来之前,公子就给他透了底:这茉莉花茶得了万历爷的称赞,如今在南北两京的高官中流行得很,这茶就产在南直隶隔壁的江西,他在南京却没有,两百年世家,不要面子的吗?
据公子说,买这茶的是太仓王家,那王锡爵正在谋求起复,中秋节拿这茶在北京走关系,朝廷如申阁老等几位阁老,六部尚书,还有他的京中同年,身居高位的门生,都收到了这新奇的花茶。
听说,那王锡爵是通过南京守备太监,把这茶直接送给了皇上,让皇上一下子就想起了这位前国子监祭酒、翰林院掌院学士、文渊阁大学士,敢跟张居正硬扛的官员。
官场上都在传闻:这位离起复不远了。
李大掌柜恨自己的堂弟有眼无珠,既是看不透,何不来问问自己?搞得现今如此被动。
“徐先生,现在怎么办?”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