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秒钟后，一个胆大的特务举着盒子炮蹭到近前，伸手探了下于嘉澍的鼻息，回身招呼同伙这家伙没死，几个特务跑过来拽开于嘉澍，正想确认胡恺之还有没有气，特务收回手，已没有必要，胡恺之的额头上开了个血窟窿，脑浆和鲜血顺着后脑流淌一片。
一名特务立刻向周惜君汇报，其余人不放心捆上于嘉澍的手脚架上车，送往医院抢救。
于嘉澍昏昏沉沉好像做了个梦，却又那般真实，梦里的所有人都面带笑容，方慧指责于嘉澍不信守承诺，好不容易抗战胜利了，为什么不等到相见的那一刻；宋紫嫣说他这个班长不太称职，全班同学还等他回苏州国中相聚呢；何仲勉、许冠发、邹庆海和赵明礼安慰他太累了，好好休息一下，还有任务等着于嘉澍完成呢；丁翔、小方、宇东笑而不语，特别是丁翔做出那个拔掉输液管子的动作；而胡恺之、冷宵钧和所有死在于嘉澍枪口下的特务们都伸出手臂用力抓住他，拖拽向深不见底的洞穴。
于嘉澍眼睛微微睁开一道缝隙立即闭上，通过听觉判断着自己所处的位置，医生护士正全力抢救，外围的特务们嚷嚷着不管用什么方法必须把人救活，哪怕坚持到周处长赶来，他们也有个交代，于嘉澍感觉浑身剧痛特别是前胸几乎失去知觉，庆幸的是里面一层的衣服还在。
医生护士劝离特务以免影响抢救，然后开始术前准备，护士们有的负责止血，有的负责剪去已被鲜血浸透的衣服，有的给于嘉澍输液，就在这时于嘉澍轻轻睁开眼皮，被离得最近正握着剪刀的护士瞧见，护士刚想喊叫，瞥见于嘉澍的眼神闭上了嘴。
虽说白衣天使的使命是救死扶伤，病人的身份对他们来说没有区别，但军统特务的恶名远播天下，内心之恶毒，手段之残忍比汪伪汉女干和日本特务有过之而无不及，女护士望着于嘉澍恳求的目光没有表现出异常，放慢了剪衣的速度，为于嘉澍赢得了宝贵的时间，于嘉澍毫不犹豫用尽全身力气扭头叼住内衣衣领处使劲咬下，等医生和其他护士们发现时，于嘉澍已将藏在衣领里的药片含在口中咽下，医生立即呼喊几米外的特务们情况不妙，伤者服毒自杀了，特务急忙冲过来为时已晚，于嘉澍口吐白沫断了气。
周惜君一脚踹开太平间的铁门，两具蒙着白布的尸体停在房屋中·央，掀开布露出胡恺之和于嘉澍的苍白脸颊，周惜君怒不可遏地拔出手枪瞄向站在门口的几名特务，吓得特务们攒缩闭眼等死，旁边的几张空床就是留给他们的卧榻，周惜君阔步出门，推开众人愤然离去。
黄昏时分，一条小舟停泊在苏州河边一片贫民窟的码头边，与其说是码头，确切讲是穷苦人出行往来的栈桥，帘子掀开，宋紫嫣搀扶着涂宝茹踏上岸边，后面跟着方慧，怀里抱着小花。
历经三天两夜，四个女人终于辗转抵达上海，她们不敢坐火车走大路，一路上坐马车、乘小船、走走停停，赶在天黑前进了城。
涂宝茹望着既熟悉又陌生的大上海感慨万分，年轻时她曾两次来过这里，其中一次是跟随宋启昌采购绸缎庄原料，恍惚间已物是人非，宋紫嫣让方慧带着小花在一间旅店暂时住下，她带着涂宝茹前往安素娥所在的小院。
从苏州到上海的路上，为确保安全方慧提出让她和小花以母女相称，小花很听话管方慧叫大阿妈，方慧从抱过小花的一刻起就喜欢上这个聪明懂事的孩子，宋紫嫣体会得到方慧对小花的疼爱，说等到了上海见到于嘉澍就给他们操办婚事，方慧生了孩子，小花就有伴了，方慧嘴上害羞说根本没想过这事，内心却急切盼望着与于嘉澍重逢。
安素娥轻轻拉开小院的门，宋紫嫣和涂宝茹站在门口，安素娥和涂宝茹四目相望同时红了眼眶，路上紫嫣讲述了八年前幸亏遇见了恩人老板娘才活了下来，八年间安素娥更是待她如亲女儿般无微不至，安素娥也终于见到了紫嫣的亲生母亲，和她心里想的一模一样，真是什么样的母亲生养出什么样的孩子，宋紫嫣如此优秀离不开涂宝茹的口传身教，两位年逾六旬的女人初次相见什么也没说，紧紧拥抱在一起。
“伦哥和雷小四。”
宋紫嫣分析着事态的发展走向，意识到其严重性，必须尽快与组织取得联系，叮嘱蕙兰、母亲和涂宝茹不要出门，等她回来再做打算，然后从后院小门离开。
宋紫嫣用紧急联络方式联系上了赵明礼，二人在凯旋咖啡厅见面，宋紫嫣得知了一切。
“仲勉和于嘉澍都还好吧？”宋紫嫣盯着赵明礼的眼睛问道。
“注意情绪，接下来无论听到什么，都要表现出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宋紫嫣听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面带微笑地点了点头。
赵明礼端起咖啡品了口，轻声说道：“白天的时候，何仲勉同志圆满完成了任务，成功将全部有关组织和你身份信息的资料销毁，为安全起见，仲勉同志已撤往乡下根据地休整，等待接下来的任务安排。”
宋紫嫣见赵明礼放下杯子，窗外霓虹光影映在他的脸颊上，却没有一丝光彩，弱弱地问：“伦哥呢？”
赵明礼努力抑制着悲痛，深深呼出一口气：“于嘉澍同。。。伦哥，同样出色完成了组织交给的任务，在极端困难的环境下击毙了大汉女干胡恺之，为你和其他同志们彻底清除了隐患。。。”赵明礼哽咽了，用力吸了口气，憋回了涌出的眼泪，“可他。。。却没能活下来。”
宋紫嫣身子一颤，整个人像倾倒的积木松垮下来，很快用强大的意志力托举支撑住，灯红酒绿的咖啡厅里回荡着靡·靡之音，顾客们有的跳舞，有的品酒，有的闲聊，只有宋紫嫣坐在椅子上如千万支刀尖划破她的皮肤、肌理，刺穿骨头直抵骨髓，她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但又必须接受，对面的赵明礼朝她轻轻晃着头，宋紫嫣浑身颤抖着，拿起洋酒瓶仰首喝下，引来周围人讶异的目光，宋紫嫣感受到酒精穿过喉咙顺着食管落入胃腔的灼烧感，或许只有这种强烈的刺激才能掩盖此刻带来的巨大伤痛，赵明礼夺过酒瓶说不能再喝了，然后搀扶起宋紫嫣走向门口。
一辆黄包车行进在大上海的霓裳夜色中，车厢里传出阵阵哭泣声，宋紫嫣哭成了泪人，并且赵明礼给她布置了一项任务，给于嘉澍收尸。黄包车停在一间旅店门外，宋紫嫣走下车眼角已不见泪痕。
小花在里间熟睡着，方慧把她照顾得很好，见到宋紫嫣，她刚想叫醒小花，被紫嫣阻止，两个 人关上门来到外屋。
“怎么了，干妈暂时没法落脚？没关系，我们可以在乡下租房。。。”方慧正说着，被宋紫嫣一把揽入怀中，方慧怔了下，意识到了什么，“是。。。于嘉澍出事了？”
宋紫嫣用手捂住嘴，泪水夺眶而出，方慧顿时泪目，咬着牙，少顷，抹去流淌的泪水，说：“没事的，我早就准备好会有这一天，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我能挺得住，放心。”
宋紫嫣将于嘉澍牺牲的经过讲给方慧，方慧全程竟没有流下一滴泪水，直到紫嫣说完，方慧咬着嘴唇晃了晃脑袋：“都怪我，都怪我。。。”，宋紫嫣急忙捧起方慧的脸颊：“别这样方慧，于嘉澍牺牲，我比你更难过。。。”，方慧握住宋紫嫣的手，目光炽热地说：“都怪我上一次没敢去见他，我应该去的，哪怕只见一面也好，说不定就不会。。。为什么我没有勇气呢。。。”
宋紫嫣再次搂紧方慧安慰道：“不能怪你，你已经舍身忘死拿到了那盒磺胺，否则于嘉澍。。。不要这样，我也很难过。。。”
两个女人相拥而泣，国中时最要好的三个人此刻已生死永隔，她们还是于嘉澍这辈子最爱的两个女人，一个是最钦佩、愿意用生命保护的同窗、战友、同志，另一个是此生的挚爱伴侣。方慧控制住情绪松开宋紫嫣，淡然地说：“于嘉澍是为了信仰，更为了保护你而牺牲的，他死得有意义，有价值，倘若有一天你出了意外，我也会义无反顾地为你去死。”
“不要再说了，为了我不值得牺牲自己知道吗，记住，无论什么时候，你的生命比什么都重要，知道吗？”宋紫嫣激动地说。
忽然，里间的门拉开一道缝，小花探出小脑袋，睡眼惺忪地望向两个人：“阿妈，大阿妈，你们怎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