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七点多,沿河路旁边有很多人沿着河堤散步。
现在的人都比较注重养生了,知道“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这句话。
大家吃完晚饭都挺喜欢出来散步的,边走边聊天,感觉也很不错。
冷暮沉和佳宁吃完晚餐,也从这边走走,散步。
路上老人与小孩子居多,小孩子走路总爱蹦蹦跳跳的,走到哪里都是一片欢声笑语。
晕黄的灯光下,佳宁勾着冷暮沉的手臂走,身影叠在一起,也不算出格,毕竟旁边有很多他们这样的情侣相携而行。
“冷哥,你有没有嫌弃我……”佳宁突然说,看冷暮沉瞪过来,怕他误会,她又连忙解释:
“就是嫌弃我的工作。今天我才知道,在别人眼里,护士就是个服务员,专门给人端屎端尿的。我一个月挣的那点工资都不够买一个你送的包,我上班干啥啊。”
两人走的缓慢,冷暮沉望了佳宁两眼说:“怎么突然这么没有自信了?这不像我认识的佳宁啊,不是跟你说过,高的人就看的远,矮的人,就只能看到这里。有的人,他就是思想上的矮子,用不着计较他们说了什么。”
“话是这么说,但是我们这个职业就是被别人看不起啊,被人随意的侮辱,医院总是严格要求我们,让我们以一种好欺负的形象出现在大家面前,说是工作,可是哪有单纯的只是工作啊,更多的就是情绪管理,还有精神污染。说来说去,还是护士的工资太低了,如果一个月给我们护士十万块的工资,还会有人看不起我们护士吗?”
冷暮沉笑了:“如果一个月真给你十万块的话,那大家都会骂那是一家吸血鬼医院,不然它怎么有钱给护士发那么高的工资呢。佳宁,我教过你,很多事情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你自己分析还是我帮你分析?”
佳宁懒得动脑:“你分析吧。”
冷暮沉:“按理说职业是不分高低贵贱的。你想想,你们医院能缺护士吗?”
佳宁摆头:“当然不能。”
“护士的工资低,是有很多因素决定的,但不能因为工资低,就把它定为卑微的职业。”
佳宁委屈:“可是我那么辛苦一个月才挣几千块钱,你那么轻松,一个月就挣好几千万,我跟你一比,落差也太大了吧。我有了你,钱根本花不完,我还工作干嘛呢。”
“钱挣多挣少,只是一个数字。虽然你挣的比我少,但你比我更被这个社会所需要,佳宁,这就是你存在的意义。你想想,生意人谁都可以当,但是医护人员,那可是专业的。一个人好好的还好,一旦他生病了,有再多钱有什么用,还不是要往医院跑,需要医生和护士吗?”
冷暮沉讲讲讲,讲了一路。佳宁慢慢也定下心来。
“大家都是为社会服务,只是分工不同!”最后冷暮沉这么下结论。
闭眼睡觉前,佳宁想,人家冷暮沉一年挣几个亿都没嫌她挣钱少,她干嘛嫌自己挣钱少。
想不通不想了,还是继续敲钟吧。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做一天的护士,就得站好最后一班岗。
佳宁也就奇怪了,她跟冷哥一直没有避孕,她怎么不怀孕呢。她还想着等怀孕了就理所当然的辞职,回家当个全职宝妈多好。
她还有一个问题想问,就只有她一个人这么讨厌工作吗?别人是不是都很享受工作?有没有人跟她这样烂泥扶不上墙呢。
就在佳宁觉得她可能当不了多久的护士时,一个改变她心境的人出现了。
那天她上大夜班,早上八点钟下班。
一出医院大楼,阳光就晃的刺眼,昨晚急诊那边有人出车祸,人手不够,她过去帮了帮忙,反正忙了大半夜,挺累的。
可能是累的吧,她感觉有些晕,脑袋也晕沉沉的,就站在台阶那里定了一会儿,算是清清神,呼吸呼吸空气吧。
医院大楼前面大广场里,两边都停满了车,只有正门留着进出口两条路走,方便来往车辆通行。
佳宁看没车过了,便下了台阶往外走,刚走了两步,突然一个人扑通跪在了她面前,把她吓了一跳,愣生生的把那累和疲惫都吓没了。
她低头一看,是个女的。
妈呀,跪错了吧。
她慌了一下,看看周围,还好此时过早,大广场前没什么人,不过站岗保安看到这边的情况,很快小跑着过来了。
回过神,稳住心跳,佳宁又忙着扶起女人,边把人往起拉边慌张的说:
“大姐,你怎么了,你是腿软站不住,还是咋滴?你可别跪错了人啊,一会儿我不会跪回去的。”
那女人抬起脸,满是泪水的望着她哭着说:“佳宁护士,我没有跪错人,我跪的就是你,我想跟你说一声谢谢,谢谢谢谢,还有对不起……”
说着话,女人又垂头哭的不能自已。
一句“佳宁护士”莫名的让佳宁的心房一颤,从来没有人这么温暖亲切的叫过她。
很明显,这个女人她认识自己。
佳宁认真看了看这个女人,真的没印象。这女的大概三十多岁,没有化妆,肤色偏黄,五官也挺普通,就是普普通通的妇人一枚。
佳宁拉她起来,她就是不肯起来,跪在那里一直哭,越哭越伤心,明显情绪不对。
保安跑了过来,问佳宁怎么了?佳宁说没事,自己能处理,便让保安先走开了。
佳宁觉得这个女人大概遇到了什么难事,完事崩溃了,所以才哭的不能自抑。
她蹲了下来,温柔的替女人擦擦眼泪,望着她温柔而真诚的说:“姐,我们找个地方慢慢说话好不好?”
女人哭着点点头,被佳宁扶着站起来时,还小心的提起脚边的一碗馄饨,打包着的,用纸盒子装着,塑料袋提着,汤水过满,盒子容易瘪,汤容易洒出来。
女人哭的近乎失智,可站起身时还是小心翼翼的提起这碗馄饨。
佳宁想了想,把女人带到上次江晴带她去的地方,那里人少清静,说话方便。
坐下来的时候,佳宁看着这个女人觉得眼熟,但具体的也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佳宁看到盒子都瘪了的馄饨,以为这是女人买的早餐,便指指早餐说:
“姐,要不你先吃早饭?”食物永远都是最好的治愈人心的方式,佳宁希望吃东西可以转移女人悲伤的情绪。
女人望着那碗馄饨,苦涩的摆摆头,然后又笑了笑。
“佳宁护士,好多话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就从这碗馄饨说起吧,那时候我爸天天都想吃馄饨,有一次打电话给我,让我给他买,结果我给他骂了一顿,后来他就走了。每当我吃起这馄饨,想起当时我连一碗馄饨都舍不得给他买,愧疚就像一把刀一样砍在我心里……”说着,她又哭了起来。
佳宁凝神想了想,有些不确定的问:“姐,你是闻叔的女儿对吗?”
女人哭着点头。
“对,我是他的女儿闻婷,佳宁护士,我心里好难过,好难过,你愿意听我的故事吗?”
佳宁看着女人哭,心中同情不已,但也感觉很莫名。
因为这都是发生在她实习时候的事了,记忆都有点远,难怪她记不起来。
但她还记得闻叔,一个乐观开朗爱笑的叔叔。她是在扬山镇实习的,从那里到星城,坐车也得六七个小时。
还有,打听到她现在工作的地方,一切都挺不容易的。
而这位闻婷姐,跑这么远,只为了给她讲讲心事,她当然是愿意听的。
一边听闻婷讲话,佳宁也在回忆着闻叔的模样。
那时候她还在血液科实习,每天面对最多的病人,就尿毒症患 者,要在那里做透析。
闻叔的病情和别人不一样,他是输血。听说他去好几家大医院检查过,检查结果也给他们医生看了,每个医院都有每个不同的说法,最后闻叔懒得检查了,就放弃治疗的那种吧。
当时佳宁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病,叫脊髓异常缩合症,也有医生把它称为白血病前期,但他又不能绝对算白血病,只能说症状略有相似。
因为体内脊髓没有造血功能,所以必须靠人工输血活着。基本上两个月就要上医院输一次血,不然就会头晕。
佳宁记得最后一次吧,闻叔到他们医院住的时候,好几个科室都不愿意收,不是不收,而是调不到血,因为每个科室调血也是有限的。
最后被弄到肿瘤科挂了号。好像她实习期到的时候,闻叔也刚出院吧,那次又住在他们科室,她跟闻叔还聊了天,当然,她跟闻叔的女儿大吵了一架。
当时闻叔的女儿戴着口罩,现在没有……这么一想,佳宁倒隐隐有了些记忆。
她记得那时候这个姐的脾气挺不好的,说话特别冲,就很难相处很爆燥的模样,她现在哭的这么难过,难到是闻叔去世了?
不过这也在意料之中,因为她在医院的时候,主治医生就说了,能熬过过年就不错了。
天一冷,很多患者都扛不过冬。
就算不停的输血,那个血到最后无法在体内产生作用,医生一样束手无策。
“我爸有一儿一女,因为我弟成了家,忙着工作,又在外地走不开,所以我爸生病一直是我照顾他。”
闻婷哭着说起来。
“一开始他就是头晕,然后带着他去大医院检查,光检查费用就花了好几万。后来在一家大医院,医生很确定的说出病因,我们就决定在那里住下来,可是当天一天,就花了一万多,每天流水一样的账单子,全都要我签字,我看着都头晕……”
“我不敢给我弟弟打电话,怕打扰他工作,我跟我老公的关系也不好,处于要离婚的状态,我还要带着一个三岁的儿子,每天陪着我爸往返医院……”
“最后我跟我弟商量好,保守治疗。就出院回家了,后来的事你也知道,就一直在我们镇上的医院输血。”
佳宁点头。
“大概这样住了两年多吧,一开始是三个月输一次血,到后来一个月就得输一次血,那年冬天的时候,医生跟我说,让我们子女尽心就行。我那时候为钱烦燥,为各种事情烦燥,对生病的爸爸根本没有耐心,我还生气的和你吵了一架,你还记得吗?佳宁护士。”
佳宁点头:“对,你说我们医生护士说话太温柔了,天天哄着你爸住院,他天天动不动就想住院。”
闻婷仰起头难过的闭上眼,泪水缓缓从眼角滑过。她轻声说:“后来想想,其实我爸在这世上得到最后的温柔和关爱,都是你们给的,是佳宁护士你给的,虽然你只是一个护士,可你却给了一个孤独绝望的老人最温暖的东西,每当我痛苦内疚的想到这里,佳宁护士,我就特别想感谢你,特别特别想感谢。谢谢你曾经把温柔给了我爸,谢谢。”
佳宁目光复杂的望着她。在医生护士眼里,病人就只是病人,受着病痛的折魔,与疼痛做斗争,很虚弱,需要家人的关心和爱。
但是在病人家属的眼里,这位病患可能有很多身份。很多时候都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决定着你对他人的态度。
佳宁记得,闻婷每次对她爸说话都挺不客气,听医生讲医嘱也没有耐心,看起出来,父女感情不怎么样。
可是她现在哭的这么伤心,又千里迢迢跑到她这里来,对她下跪,哭,什么意思?
就只是为了说声谢谢?她觉得自己也没起这么大的作用啊。
闻婷觉得自己是罪人,这世上可能没有人理解她复杂的内心。在别人眼里,她这个做女儿的可能已经做的够好了,三年来不间断的往返医院,一直照顾着老父亲,可她自己知道,她做的不够好,她还可以做的更好。
但是老天,再也不会给她第二次机会。
闻婷任泪水从眼眶滑落,哽咽的说:“我七岁的时候我妈妈就走了……”
七岁的时候,闻婷的妈妈跟着别人去外地打工。
那时候的闻婷对妈妈没有记忆,大概十岁的时候吧,妈妈回来过一次,给闻婷买了漂亮衣服,还有她第一次吃到香蕉。
那时候她知道自己有妈妈,开始渴望妈妈。她经常羡慕的看着邻居家的小孩子,被妈妈拽着耳朵拎回家吃饭,上学的时候被妈妈喊着多喝水挂上水壶,冬天在雪地里跑,穿着妈妈亲手做的手工棉鞋……
渴望变成一种执着,变成一种梦想。我想要妈妈,那么那么的想要妈妈。
十二岁的时候,妈妈又回来了,闻婷抱着妈妈哭,求妈妈别走。
妈妈哭着说,我不走怎么办啊,你爸爸这么没用……说了一大堆父亲不好的话。
妈妈答应过不走,可是闻婷放学回家的时候,妈妈还是走了。
那一天,闻婷第一次和爸爸吵架,她留不住妈妈都是因为爸爸。妈妈说了,爸爸没用。
从那天起,爸爸在闻婷的眼里就是一个没用的人。
她有多渴望妈妈,她就有多恨爸爸。她开始叛逆,故意和爸爸做对,爸爸让她做什么,她就偏不做。
还会顶嘴。爸爸一生气就动手打她,她就气呼呼的回:打啊打啊,你打死我好了。
妈妈回来的次数很少,有时候两年回来一次,有时候三年回来一次,每次回来总是哭着走,总是哭着对闻婷说,你爸对我有多不好。
闻婷记忆最深的一次,是她半夜睡觉的时候,妈妈回来了。她可真幸福啊,在睡梦中被人吻醒,一睁看,原来是妈妈。
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好像梦一样。
可是当天夜里,爸爸妈妈就吵架动手打架了。
闻婷亲眼看爸爸动手打了妈妈,把妈妈打走了,从那以后,闻婷就更加恨妈妈了。
说到这里,闻婷痛哭不已:“那时候我才十四岁,多可悲,在这个世上,我还没学会爱,就已经先学会恨了。”
而学会恨,注定是她悲剧的开始。
当闻婷开始写日记的时候,一页写满了对妈妈的想念,一页写满了对爸爸的仇恨。
可是她真的恨爸爸吗?她真的很想恨爸爸啊,再也不跟他说一句话,再也不理他,但是爸爸做好早饭喊她起床上学时,那一刻,看着爸爸的笑脸,她没办法恨。
下大雪的早上,爸爸早早起床给她扫一条路,扶着她骑上自行车,那一刻,她没办法恨。
从十六岁开始,她就活的很痛苦,每天活在恨不恨爸爸的折磨中。
每一次下定决心想要恨爸爸,可是每一次又很没用的心软。
她讨厌自己,特别讨厌这样的自己。
她总是对爸爸充满偏见,充满恨意,看不到爸爸丁点的好。所以父女之间总是容易吵架。
后来也是因为和爸爸吵架,赌气和人结婚了。结婚的理由很简单,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嫁人以后她再也不姓闻,她再也不是闻家的人。
这样一晃又是八年。婚姻让任性极端的闻婷成熟许多,天使般的孩子慢慢治愈她的心,与丈夫一次一次的争吵让她明白感情的无奈。
她也渐渐明白很多事,不再用单纯的目光看这个世界,不再问婚姻之中到底谁对谁错。
曾经她很单纯,一直想找出是妈妈错了,还是爸爸错了,只要找出错误来,他们一方改掉错,以后就能在一起好好过日子。
可生活,哪有对和错这么简单呢。
她的心慢慢倾向于爸爸这边,因为她知道,当年是妈妈外遇了,在外面有了男人,所以才不回家的。
出轨就是婚姻的大忌。
可妈妈经常在她耳边说爸爸如何如何不好,一说起爸爸就能哭着说三个小时,大过年的,说爸爸故意把她关在门外。
她好心回来照顾爸爸,却被爸爸气的拿棍子轰走。
这一切,又惹的闻婷愤怒。她对重病的爸爸怒吼:“你都病成这个样子了,有人愿意管你都不错了,我妈回来好心照顾你,你还这么对她!”
可她那时候怎么懂,一个男人的尊严呢。
闻婷说起过往种种,没办法不哭。
“最后一次,我爸哽咽的问我弟的情况,我说你想他就打电话叫他回来啊。我爸忍着哭说,我让他回来影响他上班怎么办。我现在都没办法忘记他当时可怜的嗓音,忍着哭像一个孩子一样。”
因为爸爸住院一直花钱,闻婷基本是出力,钱都是弟弟那边出的。
进进出出都是钱,所有人都知道没钱不行,所以,一个老父亲即使想念自己的儿子,即使觉得自己撑不了明天了,也不敢对自己的儿子说:儿啊,你回来看看我吧。
闻婷哭的不能自已。佳宁见状赶紧从包里拿出纸巾给她擦泪。
闻婷哭着摆手,狼狈可笑的说:
“佳宁护士,你知道我多蠢吗?我用了三十多年才明白一个最简单的道理,我爸他可能不是一个好丈夫,但他是一个好爸爸。但是我不知道,我一直不知道,我把我妈对他的仇恨背在自己身上,一直恨他敌视他,就算他生病了,我也只是当义务一样去照顾他,没有爱没有耐心,甚至巴不得他早点死……”
“等他真的死了,我想起从前的点点滴滴,才知道我辜负了一个多爱我的人。我恨我自己……”她哭着捶打着自己的心口。
曾经她质问爸爸,你为什么不出去挣钱啊,你为什么要留在家里啊,如果你也出去挣钱,我们家就会有很多钱,妈妈就不用出远门了。
等爸爸走后,她才突然明白,爸爸不出远门,是因为丢不下她。妈妈已经走了,如果爸爸也走,那么谁管孩子呢。
可是这么简单的道理,她到今天才懂。是因为她笨吗?也不是,是因为她从小到大太渴望妈妈了,因为渴望而太听妈妈话,太相信妈妈了。
有时候,妈妈说的话也不一定全对。对一个孩子来说,根本不懂成年人的感情有多复杂。
佳宁不禁跟着哭了。她看得出来闻婷姐很伤心,很难过……
她起身蹲到闻婷面前,红着眼睛想要安慰她。
闻婷猛到扑到佳宁怀里,紧紧抱着她,哭着说:“那天我都给孩子请好假,打算回家陪他照顾他的,一直陪他照顾着他,我弟弟也从高铁上往回赶……可是我们都在赶的路上,没有看到他,没能送他最后一面。”
“他为什么走的这么快?我以为他还能活一个冬两个冬,我以为他还要折磨我很久很久,为什么他走的这么快,连一个再见都不跟我说?他恨我是不是?他是不是怪我对他不好?”
“不是的,不是的,姐,他是不想让你们操心啊。”佳宁安慰着失控的女人。
“佳宁护士,我真的好想见他一面,好想跟他说一声对不起,对不起爸爸,对不起……但是,无论我说多少遍,他都听不到了,他不会原谅我的,他再也不会原谅我了。”女人哭到声嘶力竭,颤抖着崩着气说。
其实感情真的很复杂,就像别人说的,有多少恨就有多少爱吧。如果闻婷对她的父亲,不曾有那么多的恨,今天也不会有这么多的痛。
佳宁像妈妈一样抱着闻婷,一直拍着她的背,一直轻轻抚着,她轻哄着说:
“闻婷姐,你爸那么爱你,她一定会原谅你的。”
闻婷含着泪眸仰头:“真的吗?”
佳宁点点头。
闻婷趴在她怀里又哭了,这一次幸福的笑着哭了,乖巧而释然的说:
“是啊,他那么爱我,无论我做了什么他都会原谅我的。佳宁护士,我爸他……真的很爱我。”
二十年的朝昔相伴,父女相处,怎么可能只有恨呢,只是被语言蒙住了眼睛而已。
闻婷:虽然我发现这种父爱很晚,但我也想用我的故事告诉所有的人,为人子的,为人母的,不要成为第二个闻婷,不要成为第二个闻婷妈妈。
闻婷对佳宁说:那个时候我的世界一团乱,我就像身处在一片迷雾里,每天都是咬牙撑着前行,对病重的爸爸没有耐心,而你的温柔与笑容就是对他来说最好的馈赠。我很谢谢你,也许你不懂我的心情……我真的很谢谢你。
至少,有人让她可怜的爸爸在离世之前感受了这世上最后的温柔。
很多时候往往是不经意的善行,无足挂齿的小事感动了陌生人,成为了照亮他人心中的光。
自从父亲走后,闻婷性格大变,整个人沉闷话少,也从没跟任何人说过自己的心事。
她就是在吃馄饨时想起,那天早上她去医院晚了,佳宁护士买给她爸爸的那碗馄饨。
一抹来自陌生人的关心。
很多时候,她都会想,那天早上,父亲和她通话的最后一个早上,他说他想吃馄饨,其实是不是在委婉的说,他需要人照顾和关心呢。
而她误以为,他真的只是饿了而已。当然这个疑惑再也没有解答了。
她的父亲啊,一生都羞涩吝啬于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