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火明沉默地看着他们,嘴角微微撇了一下,“就这!这破酒量!”
张有根“哼唧”了一声,一脚踢掉了陈军给的不合脚的鞋子,“把我鞋子拿过来……”
他虽然有些大舌头,但是思维还是在线的。
秋火明把他湿漉漉地鞋子拿给他。
张有根费力地穿上,“扶我起来。”
秋火明驾着他刚站起来,趴在桌上的方军抬起头来,醉眼迷蒙地看向秋火明,“再来一杯。”
张有根骂道:“煞笔。”
方军嘿嘿一笑,“啪唧”一声再次趴在桌面上。
“走吧,这小子也就是晕一会儿,他酒量比我好,他今天是喝快了。”张有根难得当面夸方军,可惜方军醉倒在桌上,什么也没听到。
秋火明驾着张有根,反手把房门合上,沿着黑漆漆地走廊,摸到了楼道口。
室外的冷风吹过,张有根打了个寒战,脑子清醒了一半。
等下了楼,他歪歪斜斜地可以自己行走了。
半道上,寒风越发的冷冽,张有根骂道:“谁特么约我今天出来吃饭的!”秋火明默默看了他一眼,心道,这话你也说得出口。
沉默了半响,秋火明问道:“有根哥,你脚没事?”
张有根的酒气散了些,就是冻得慌,他来回地搓着手,“我冷木了,回去得洗个热水澡。”
“嘿,方军那小子……好事近了,他现在住的那房子,还是我替他租的……”他说话都有些发抖。
他凑近秋火明,伸手搭在他肩膀上,“给我……撑一下。”
秋火明脚步一沉,等稳住了,两人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去。
“军哥要成亲了,那你呢?红姐对你那可是掏心掏肺啊。”秋火明决定当一次催婚大使。
“嘿,那你就不懂了。”张有根打了个酒膈,“大丈夫,无功无业,怎能……要儿女情长……”
两人踩在雪地里,跌跌撞撞往东门走,脚下的雪发出“嘎吱、嘎吱”地声响,暗夜里,周围寂静一片,只有脚下的踩雪声跟他们彼此的说话声。
“那红姐怎么办?”秋火明眉头一皱。
“她?她是自由的……”
秋火明瞥了他一眼,果然,他前世、今生都是个渣男,但是今年无论如何不能渣,说不定小命就渣没了。
“咳,总之,你别对不住他,这也是为你好。”
“小孩子,懂个屁……”张有根身子一滑,秋火明赶紧稳住,路不长,已经走了一身汗。
“有根哥,等你酒醒了,我要跟你好好谈一谈!”
“我压根就没醉,除了脚软……脑子可清醒了,你那军哥啊,哼……那小子也没醉……”
秋火明一愣,“那……”
“所以说……他好事近了。”
秋火明伸手抹了一下额头沁出的汗,他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路。
张有根伸出空的那只手,拍了一下秋火明的脸颊,“傻了吧,人家要结亲,这是好事,你可别傻里巴叽的凑过去……”
这个时代,你说保守吧,大家对这方面还玩得挺开,你说开放吧,一个个又把名声看得很重。
秋火明呼了一口气,化作白霜,飘散在夜空里,算了,就当自己没听到这句话。
“有根哥,你们现在生意做的怎么样?”
“利润特别高,方军那小子想让我去省城,我们县里到底是太小了,想做大压根不行,以后啊……他留在无城,我去省城,所以……”张有根的眸子里露出一丝凉薄,“我跟你红姐也就走到这儿了。”
秋火明叹了口气,“你别做的太过份了。”
“放心,总不能让她吃亏,她要是要钱,我舍了全部家当给她……”
张有根这人大方倒是真的大方,渣也是真的渣,秋火明懒得搭理他了,干脆闭嘴不出声。
两人千辛万苦地回到了大院,秋火明看他爬楼还算利索,这才自顾自走了。
回到家,院子门是虚掩的。
院子里的灯亮着,他推开门走了进去,今早堆得雪人还没化,憨态可掬地伫立在院子空地上。
他刚进小屋,房门就打开了,陈素娘手里拿着织了一半的毛衣拉开门走了出来,“刚听到开门声,就知道你回来了,喝酒了?”
秋火明摸了摸脸蛋,烫乎乎地,“喝了一杯。”
陈素娘笑道:“你这酒量啊,随你爹。”房间里传来秋建设的声音,隔得有点远,像是躺在床上说话,“他比我酒量差!”
秋火明沉默了片刻,这话竟然无法反驳。
陈素娘忍住笑,她凑近了一看,“你这头上怎么都是汗?”
她转身放下毛衣,快步走到厨房间,“我烧了热水,你先拿过去用,我再烧一点,一会儿给你装个暖水瓶,你也别洗澡了,喝了酒就怕受凉,去屋子里面擦一下,换套干净的衣服……”
“欸。”秋火明应了一声,回到小房间,拿了几件衣服,顺手摸了条毛巾走了出来。
洗澡间里,桶已经放好了,陈素娘提着两只开水瓶放在桶旁边。
等秋火明擦了身子,换了身衣服出来,陈素娘已经把他的暖水瓶装好了,依旧是那个挂点滴的瓶子,用毛巾裹好,递给他,“今晚早点睡吧。”
秋火明点点头,已经快十点钟了,无城县地处中部,不属于北方也不属于南方,冬天没有供暖也就算了,偏偏南方的潮湿也占了,冬天的冷是那种湿冷,能冷到骨头里。
这时候也没有空调,大家都是早早就睡下了。
房间里没听到大妹跟小妹的声音,想必也是上床睡觉去了。
秋火明抱着暖水瓶,回到自己房间,这个点,他压根就睡不着,今晚发生的这些事,颠覆了他的三观,他干脆坐到书桌前,取出信纸,开始写信。
他把最近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都写了下来,这几天他的情绪波动很大,等这些文字都倾泻在信纸上之后,心情反而逐渐平静了下来。
翌日一早,丁宇就赶了过来。
把还在被窝里的秋火明给拽了起来,“说好的,要锻炼身体……”
“胖子,你吃错药了,怎么突然这么勤快!”
秋火明看着还有些暗的天色,陈素娘倒是起来了,她开的院子门,放丁宇进来后,就自顾自去厨房煮粥去了。
“我要瘦成一道闪电。”丁宇气势如虹地说道。
“胖子,你是受啥刺激了?”
“被你看出来了!”丁宇一屁股坐在秋火明的床沿。
秋火明套上棉衣,一边哆嗦着套上棉裤问道:“快点从实招来。”
“昨天我陪我妈逛街,顺便去邮局给我同学打了个电话……”
“文艺委员?她家有电话?大户人家小姐啊!”
“嘿,这你都能猜得到!不过,她可不是大户人家,我是跟她约好的,去邮局通话……她说我要是再胖下去,就跟莪绝交……”
秋火明正弯着腰穿鞋子,抬头看了胖子一眼,“金玉良言啊,那干脆分手吧。”
“我呸,都没在一起,怎么分手。”
“都没在一起,就开始管你身材胖瘦了!”
丁宇哼唧了一声,“我愿意。”
“你录音带里的女方角色,就是她吧?”
丁宇点了点头。
秋火明冷哼一声,“她配不上你。”
丁宇诧异地揉了揉自己的脸颊,“我的天呐,你是在夸我?”
“给你点信心,走吧,去叫红叶、红霜起床!”
丁宇心情大好,由着秋火明进屋去叫人,他一个人蹲在院子里改造雪人,等红叶红霜走出来,雪人已经改头换面,变成了一个扎辫子的姑娘了。
小妹笑嘻嘻地凑了上去,“这个就是丁宇哥哥的老婆。”
秋火明大跌眼镜,大妹伸手赶紧捂住小妹的嘴。
今天是礼拜天,父母都在家,陈素娘从厨房间探出头来,“哟,小宇这是谈恋爱了?”
丁宇难得老脸一红,“没有、没有,还没开始谈。”
陈素娘轻咳了一声,眼光瞥向秋火明,“那,火明谈恋爱了?”
秋火明见祸水东引,连忙摇头,“我也没。”
陈素娘闻言若有所思,“行吧,不谈就算了,要是谈了,你们可要好好对人家姑娘……”
丁宇大咧咧地说道:“放心,宠着呢。”
他挥了挥手,“干妈,我们出去锻炼了。”
室外的雪依旧积的厚厚地一层,秋火明一伸手把他拽了回来,“今天就在院子里耍。”
陈素娘还是头一回看儿子带着两个妹妹打拳,好奇地站在厨房门口看。
没想到几个人都打得像模像样,她不懂拳脚功夫,也不大会看,就觉得这一招一式打出来好看的很。
孩子们锻炼身体,她自然是举双手赞成,看了一会儿,她干脆取出鸡蛋,平日都是吃白煮蛋,今天破个例,煎荷包蛋。
这年头油金贵,不是说买不起,主要是限量,吃完了,就只能干瞪眼了。
院子里闹腾着,偶尔有经过的邻居,都忍不住多看两眼,大家都说秋家风水好,嫁出去的女儿头一胎就是儿子,女婿还忙里忙外,对她照顾有加,一看就是命好,至于秋火明那更是如此,百年难遇的文曲星下凡。
锻炼结束后,几个人回屋吃了丰盛的早饭,牛奶自从夏天结束之后,就没有继续订下去了,主要是牛奶公司不供应私人了。
麦乳精一下子又金贵了起来,一罐麦乳精送人,那是又有里子又有面子。
自家的麦乳精早就吃完了,等吃完饭,秋火明要去寄信,顺便去供销社再买两罐麦乳精,其中一罐要送给爷爷、奶奶他们,他回来这两天还没去看他们,今天周日,三姑也在家,顺便一起看望。
吃好早饭,丁宇跟秋火明一起上街,今天很多单位都组织了人手,在清扫街道。
街上热热闹闹地,沿街摆了好些个地摊,大都是在卖年货。
人民广场那里,还摆了三个专门写对联的摊档,好些早起买菜的人,挤在摊档前在挑选,看上去,多了几分过年的气氛。
到了邮局,秋火明寄了信,顺便去找了一下春生哥,时间还早,他正在大厅里分拣邮件,一眼瞥到秋火明,立即迎了过来,“火明,小宇,你们放假了?”
“欸,放假了,过来看看你,等你哪天休假,咱哥几个聚聚。”
丁宇在一旁乖巧道:“春生哥。”
春生笑道:“最近忙,等我空了,我去你家找你。”
“好嘞,那你先忙。”
春生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今年杂志要订吗?”
秋火明差点忘了这回事,“订,多加一本武林杂志还有科学杂志,都要一整年的。”
“行,我来安排,回头跟你一起结算。”
“谢啦。”
分拣信件那边有人叫他了,春生摆摆手,“我回去忙了,快过年了,邮件都堆积在一块了。”
秋火明挥了挥手,“再见。”
等秋火明跟丁宇出了邮局,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春生快步追了过来,“今天巧了不是。”
他平息了一下气息,将手里的一封电报递给秋火明,“今早刚发来的,你的。”
“我的?”秋火明诧异地接过电报,是京城那边发过来的。
“谢了。”
“客气啥,我走了。”春生再次往回走去。
丁宇凑近秋火明,“京城的!不是顾晓然吧。”
秋火明干脆就在门口,将电报展开。
“不是顾晓然,是周主编,他叫我不要买火车票了,庐州有人跟我一起进京,对方帮我的一起买了。”秋火明看着上面的其它文字,对方会来无城接他一起去庐州,大约是初五。
这倒是省事了,就是在家陪父母的时间要少了。
“火子,你要去京城?去找顾晓然吗?”
丁宇一脸的羡慕,“我也想去。”
“等我去京城了,顾晓然怕是还没开学呢,我是去参加一个考察团,科研考察团,肯定很枯燥的,你不会有兴趣的……”
丁宇这才释然道:“就跟上课一样嘛,那算了,我还是留在家里,混吃、混喝来的香。”
秋火明收起电报,往前走去,“我要去供销社了,你要不先回去吧,干妈这一天到晚的看不到你,怕是又要发飙了。”
“我去买一盒雪花膏送给她,女人嘛,哄哄就好了。”
秋火明瞥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一天天的,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丁宇快步跟上,伸手搭在他肩膀上,“嘿,我这可是实践出真知……”
到了供销社,秋火明买了两罐麦乳精,跟着去日化柜台去找丁宇,他正埋头挑选涂脸的化妆品。
这里销量最好的不是雪花膏,反而是蛤蜊油,大冬天的,很多人都是靠它才能让皮肤不开裂。
丁宇刚想问秋火明他要买哪款比较合适。
一抬头,就看到秋火明对着柜员说道:“同志,麻烦给我拿两盒雪花膏,两盒蛤蜊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