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润叶见到吴越倒是没露出什么异样之色,给他倒了点水后坐在了吴越对面轻声道。
“你这次来还是为了回城的事情吗?”
吴越想要回城整个双水村都知道,可成份问题犹如天堑卡在那谁都没办法。
“这次不是,我从黄原河里弄了几条鱼想拿回队上。
可是回公社的拖拉机得晚上才能回去,我就想着不如送你二爸一条鱼让他借我点车费,我好做汽车回去。”
听到这话,田润叶的大眼睛第一次露出了惊讶的情绪。
没钱坐车回家?所以跑到Gwh副主任家用鱼换车费?这是什么操作?
田润叶又看了吴越一眼,然后说道。
“你没想着在县里就把鱼卖了?这东西不愁卖吧?”
吴越闻言摇摇头,“现在抓私自倒卖抓的厉害,抓住了东西没收不说,还得劳改。”
田润叶没想到风声会这么紧,住在Gwh副主任家让她少了很多麻烦。
她想了想又看了看吴越放在地上的鱼,然后从兜里掏出点钱来。
“吴越,要不然我把你这鱼买了吧,我二爸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吴越看着田润叶的大眼睛,再看看她手里的纸票,心想这姑娘还是善啊!不过我要是接过了这钱,还怎么在田福军面前露脸啊!
“不行,你要是把我的鱼给买了,那我不是见不到你二爸了。
我这次来虽然是换车费,但既然来了怎么说也得见见领导,这叫利益最大化!”
吴越一番直白的话给田润叶整愣了。
每天上门想见她二爸的人很多,但如此直白说出来的人她是第一次见···
田润叶有点不好意思的收回了钱,不知道怎么接吴越的话。
“不过还是得谢谢你,我知道你是想帮我,不过我找你二爸也没错。
他是干部,我是群众,找他也是应该的。”
田润叶闻言更加好奇了,这话可不是随便能说的。
现在的人对干部怕多过敬,吴越这话很容易落人口实。
“不过这话我也就敢当着你二爸面说,我打听过你二爸,他做事情的路线不一样,没有太过于矫枉过正,所以我才想着来这。”
“那什么路线是矫枉过正?你和我说说啊。”
“二爸!你回来啦!”
吴越闻声赶紧站起来,知道这是田福军回来了。
“润叶,你给介绍一下。”
田润叶闻言看了吴越一眼,“二爸,这是咱们双水村的知青吴越。”
田福军闻言带着点兴趣看了吴越一眼。
“哦?双水村的知青,那个仅剩下一个的知青?”
“田主任好,我就是那个仅剩一个的知青吴越。”
“坐坐坐,你刚才说的话可是大胆的很呐,而且话里面还有架着我这个副主任的意思啊~”
田福军脸上带着点笑容,对吴越的刚才的话倒是不怎么在意。
知青嘛,不就是爱针砭时事发表意见嘛,青年人朝气的体现。
“您还真说对了,我刚才的话就是架着您。
只要心里还记着干部是为群众服务的人,那都会被我这句话给架住。
群众帮群众那是因为我们团结心善,可干部帮助群众可是应该的。
您今天这车费可是给定了,再说我还拿了两条鱼呢。”
吴越笑呵呵的,给田福军也给说乐了。
“好小子!你这话还真吃定我了!看来我这钱不给都不行喽。
而且,我不仅给你钱,我还请你吃饭!
润叶,你去弄点白面膜,再把这小子弄来的鱼弄上一条,这可是咱花钱买来的。”
田润叶闻言看了吴越一眼,然后答应一声出去做饭了。
房间内只剩吴越和田福军后,田福军上下打量了吴越一下。
破棉袄,破棉裤,破棉鞋···
“看来你这光景不咋好嘛。”
吴越对田福军的打量表现的十分坦然,听到他的话脸上也还是带着笑容。
“和我同一批的知青回城的回城,工作的工作。
就我因为成分的问题还得留在乡下,所以这落差感让我感觉受不了,钻牛角尖了。”
田福军闻言点了点头,“不患寡患不均,而且这穷苦地方确实让你们这城里来的有落差。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继续钻牛角尖?”
“那肯定不能啊!这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呢,但不管过成什么样都得端正态度嘛。”
“你这个态度还是值得肯定的,你还年轻,未来什么样谁都不知道。”
“未来嘛,肯定会越来越好的,白面膜少不了肉也少不了。”
“呦,你穿着个破棉袄的后生这么有信心?”
“当然有,而且是百倍的信心!”
“那你说说看,我倒要看看你的信心哪里来的。”
田福军很有兴致,他觉得面前这个穿着破烂的知青很不同。
他的眼睛发亮,没有这个年代年轻人的那种懵懂和迷茫,说出的话也不苦大仇深,真正的像朵正开着的花一样···
“现在全国各地都有公社偷着分地的事情您知道吧?
这种事情虽然违反规定,但却是真正能激起人们努力生产的方法。
人们有热情了,地也有了,粮食产量自然也能提上去。
而且这事情堵不如疏,是禁不住的。
上面的领导们肯定会看到这件事情,秉着谨慎的态度领导们应该会观察一段时间,但最终肯定会下发文件支持!只是早晚问题。”
田福军在吴越开口的时候就点上了烟,只是他越听越入神最后烟一口没抽。
“还有经济的事情,当初是城里的工作不够才有了我们这些知青下乡。
可如今政策变化回去的知青越来越多,那工作可依旧还是不够!
所以鼓励回城青年自主解决问题就是必然的,那么多的回城青年他们能干什么。
无非就是倒买倒卖!所以政策还得变。
咱们国家与外国不同,发生的问题也没有先例可循,所以解决事情只能按照事情的发展来入手。
回城青年和生产提高上去是重点,而这两个重点问题想解决那就肯定是大变!
大变之后日新月异,基础问题解决后衍生的经济和产能自然就会体现出来!”
田福军手里的烟已经燃尽了,眉头甚至紧锁了起来。
过了良久才看着吴越很严肃的说道。
“你一个学生懂什么政策!?尤其还是ZY的政策!胡闹!胡说!胡扯!”
五连绝世否定,倒不是田福军对吴越所说的不同意,而是因为他自己心中矛盾才拼命否决吴越。
按照一个有思想的干部的发展眼光,吴越说的绝对是非常有道理。
但偏偏各省市区县做的还是老一套,底下的人个个热火朝天的搞运动,好像不搞就脱离了正确的路线。
而田福军此时所处的位置十分尴尬,他虽然是Gwh的领导,但是他头上还压着一个正主任。
他觉得这些活动矫枉过正甚至耽误生产,可他毕竟只是一个副主任,大会上更是没有一个人支持他!
只有同为副主任的李登云态度模棱两可,两边和稀泥。
所以田福军在这种压力下难免对自己坚持的路线产生质疑,在别人面前他从没表露过这种质疑,但今天却在吴越无比肯定他的路线是正确时,完完全全的破了防线。
这是碰到同道中人的正常反应,更是田福军坚持路线的自我印证。
与其说他在否定吴越,倒不如说是他在否定自己···
“福军叔,我说的话是不是在胡扯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坚定想法和路线本身就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但既然坚持了那就肯定觉得自己是对的。
而既然觉得自己是对的,那就要一直坚定下去。
真理不辨不明,不坚持到最后谁知道结果是什么样。”
田润叶站在门口角落里,静静的听着屋里的动静。
她刚才去厨房把馍馍热上了,是打算回来拿鱼的。
但还没等进屋就听到自己二爸大声的骂胡说,胡扯···
她心里一激灵还以为吴越是和自己二爸吵起来了,但是侧着头偷偷一看后却发现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吴越坐在凳子上依旧是笑眯眯的,而自己二爸却夹着已经快烧到手的烟头脸色凝重,甚至还焦躁的走来走去···
这副场景让田润叶心中震惊无比,自己二爸这么大个领导,一直以来都是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样子。
但是今天和吴越说了会儿话后,竟然焦躁不安成这个样子···
吴越最后一句话她也听的不是很懂,坚持什么?哪件事的真理?她都没听明白。
不过,她觉得此时应该打断屋中的这种气氛。
“吴越,你拿条鱼出来,我不太敢收拾。”
田润叶的声音传进屋,吴越和田福军同时转过头。
“好,我这就把鱼给你送去。”
吴越从地上抄起一条鱼就出了门,田润叶看了他一眼后说道。
“我去给你找把剪子,你就在院子里面收拾。”
“没问题!”
田福军明显被吴越的话触动,坐在屋子里烟一直没断,脸上时而皱眉时而舒展,很明显在做心理斗争。
而吴越则是润叶坐在一块,围着大鱼打转。
“润叶,你吃过鱼吗?”
“吃过两回,我二爸中秋节的时候拿回来两条,刺可多了。”
“我听说咱双水村好多人都没吃过鱼,尤其是大鱼。”
“咱双水村穷,东拉河里面也没有大鱼。”
田润叶说话的时候声音小小的,很不符合陕北女子的性情···
“淡水鱼确实刺多了一点,不过海鱼刺少,像是鱿鱼和章鱼根本就没刺。”
润叶听到这话一愣,瞟了吴越一眼道。
“额不信,咋可能还有没刺的鱼!”
吴越嘿嘿一笑,然后双手撑在胸前纳做出一副没骨头的样子。
“真的,章鱼和鱿鱼就跟我现在这样,没骨头似的。
也不对,鱿鱼好像是有骨头!”
润叶被吴越表演出的那样子给逗笑了,露出两个小虎牙。
“你那副样子好像根曲蛇,比没骨头还像没骨头!”
“你这话说对了!章鱼就是像是长了八条曲蛇手!还会喷墨呢!”
“你越说越不像话!会喷墨还不成了钢笔了!”
······
吴越拿着剪子把鱼处理了,大鱼死不瞑目···
接下来的活倒是用不上吴越了,只不过润叶怕吴越和二爸又吵起来,于是让吴越帮他烧火···
“我说,我虽然是来换钱的,但是你也太不把我当客人了,我这可是第一次上门。”
润叶拿着锅铲听到这话一抿嘴。
“你还好意思说,你和你那帮同学们以前饿了就跑到我家里去打秋风。
而且光挑着饭点来,现在让你帮我烧火都是便宜你了!
要不是我爸还能弄到些粮食,我和润生可能都得因为你们挨饿!”
吴越听到这话一想,脑海中还真出现过好几次他们知青去田福堂家里的画面···
“嗨呀!我就说福堂叔胸襟开阔是个好干部!回去我就拍他马屁!”
田润叶闻言手上一抖铲子差点掉锅里面,拍马屁还能说的这么光明正大!?
“吴越,以前我咋没发现你这么能胡吣呢?”
“我说的是真心话~”
半个小时后,田润叶把饭做好了。
而田福军此时也算想通了。
三人围坐在一桌,田福军还拿出半瓶酒来。
此时他又恢复到刚见吴越时那副笑盈盈的样子。
“吴越,陪我喝一点,你再和我说说你的想法,咱们互相印证一下。”
吴越这时候正看着白面馍眼睛发光呢,谁想和他说什么想法。
“福军叔,这白面馍就在眼前,我觉得先把它送到嘴里才是最重要的。”
田福军闻言一愣,然后哈哈大笑。
“对对对!先吃饭先吃饭!多吃点!”
吴越闻言也不客气了,拿起白面馍就是狠狠一口。
香!
润叶很清楚吴越这批知青过的是什么日子,所以她热了十多个白面馍。
不得不说领导家的菜就是好吃,人家家里油多,做菜舍得往里放。
“你这鱼是从哪儿弄来的?”
“黄原河啊,我拎着镐头刨了个冰窟窿然后钓的。
说起来今天我还真得好好感谢两位田姓领导,镐头和鱼线鱼钩都是福堂叔借的,中午这顿饭是福军叔你请的,我就钓了个鱼。
当然也得感谢润叶,饭是她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