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还身处白光芒环境中的裴衍之,下一瞬间,就被瞬移到了一个既昏暗又寒冷的环境。
这个地方不仅又冷又暗,还有一股像鸡蛋臭掉的气味。
由于环境的从光亮突然变化到昏暗,裴衍之只觉得眼前黑得彻底,什么都看不清。
他下意识地微眯起双眼,试图适应这片陌生的冰冷世界。
这里并不是真的暗无天日,只是昏暗,就像太阳下山后冥冥暮色那般,既不是真的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也不是伸手能看到手。
裴衍之过了好长一会,才逐渐适应了周围昏暗的环境。他慢慢睁大了眼睛,开始仔细观察这个冰窟。
冰窟四周的墙壁都覆盖着厚厚的冰层,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寒气。
脚下时不时传来“噗呲噗呲”声,这种声音像是踩在了受潮木板那种闷响。
裴衍之掩住口鼻,眼前能见度不到一米,他摸索着冰柱前进,终于在拐了一个弯后,看到了一丝亮光。
这缕光隐藏在寒气中若隐若现,虽然时而暗淡时而明亮,但总算给了裴衍之看清周遭环境的机会。
地面上到处都是白蒙蒙的一片冷气,他们翻腾的速度极慢,裴衍之走在其中,倒颇有些如踏云踩雾的仙气飘飘。
只是这此起彼伏的“噗呲噗呲”闷响声,再加上这阴森的氛围,着实让这仙气打折,裴衍之虽然很不想承认,但确实用黄泉地府的鬼气来形容更贴切些。
裴衍之没有用“召火诀”,这股臭鸡蛋味闻起来像极了他学生时代上化学课上硫化氢的味道。而硫化氢气体无色,遇明火爆炸……
裴衍之用神识扫了一眼四周,朝前走去。
落脚之处,“噗呲噗呲”声响得更频繁了。
偶尔也能踩到几块形状怪异的东西,那东西外表看起来有点像冰块,却不硬,稍稍用力一踩便像刚刚捏好的雪球那般碎成冰沙。
再往更里处走去,依着侧边不知道哪里透过来来的光,可以看到前方有一个大约五十公分的台子,台子上侧放着一尊雕像。
雕像活灵活现,连头发丝的纹路都雕得细致入微。
若是平时,裴衍之可能还有心情细细观察一番,但现在,他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里是先前易千袭坐化的地方……
裴衍之的恐惧不是来源于此处阴森,也不是因为此处黑暗,而是来自他的童年阴影。
他小时候喜欢到处乱跑走丢过,被找回来后就连着发了好几日的高烧,昏昏沉沉躺了好几天,打针吃药都不管用。家里长辈懂点玄学的说是他撞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后来爷爷请了家中不知道哪一房的亲戚,又是作法拜神,又是烧符喊魂后还真就病好了。再后来他就特别害怕这些东西……
他对鬼魂的恐惧宛如恐高的人站在高处一样,害怕只想远离。即便现在在修仙界中,裴衍之对魂体的抵触有所降低,但那仅限于不是死在他眼前的人。
例如他看到季礼的弟弟季禛的魂体他就完全无感,但见到同样分割元神留在这世间的易千袭,裴衍之却是控制不住的发悚。
裴衍之循着记忆中出口的方向走去。这路也越走越亮……
起先裴衍之只是速度快了些,但当他通过这光线看清了地上那些踩着软趴趴的像受潮饼干的东西是什么后,他的步子迈得更大了。
他只感觉后背阴森森的,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跟着他……
裴衍之越走越快,走到最后,已经接近于奔跑的情况。他的目光坚定而专注,直直地盯着前方,那正是先前季礼带他离开出口的方向。
让裴衍之意外的是,先前被季礼用来封住的出口的大石头此时被挪开了一半,这一半,足够一个人进出。
刚刚裴衍之看到光亮就是这个出口透进来的。
裴衍之看着洞口外明媚的阳光,心中的阴霾顿时驱散不少。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地面上的痕迹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是巨石挪动的痕迹,土很新鲜,细散的土上留着半个脚印……
裴衍之伸手量了量,心中开始忐忑不安起来。
季礼不会是从这里进到里面找他了吧?
裴衍之回头望去,正好与台上那侧放的雕像对上了眼,裴衍之猛的打了个冷颤立即别开了眼。
不对,一座雕像而已,他怕什么!
裴衍之转头重新回去看那尊雕像,奇怪的是这次他看那尊雕像时却没了刚开始那种直击灵魂的震撼感。
直觉告诉裴衍之那尊雕像很危险,但理智却告诉他突破口就在那里。
裴衍之再三权衡,还是决定朝那尊雕像走去。
他走到雕像跟前时,才发现雕像的下方竟然隐藏着一个地道口!
这个地道显然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入口被巧妙地掩盖在雕像之下,如果不是雕像被移动过,裴衍之根本察觉不到它的存在。
裴衍之毫不犹豫翻身跳了下去,神奇的是这条地道越往下越亮。
地道的两边墙上挂着一颗颗足球般大小的夜明珠,奢华程度令人咋舌。
通道的尽头有一扇石门,石门已经被打开,石门的背后是一个地宫。
不,与其说是一个地宫,倒不如说是一个富丽堂皇的殿堂。
殿堂正前方是一排排阶梯米,阶梯上方有三把石椅。两边刻着弯弯曲曲的线条。
裴衍之踏进石门,一阵熟悉的感觉席卷而来,季礼昏睡在阶梯前……
裴衍之想都没想,快速朝季礼飞去,也就他运转灵力的那一瞬间,石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周围突然白光大盛。
阶梯上方最左边的石椅一个白衣人凭空出现,他面容泛着白光,头发白得发亮,皮肤却看不出一点褶皱。
白衣人看着昏睡的季礼先是失望的摇了摇头,目光触及到裴衍之时,神情又是变得震惊。
他猛的站起身来,几步走到台阶前,似乎是在确认自己有没有看错。
又来一个命格不受天道控制的人……
不,不对劲,这个人身上有他熟悉的气息……
“来都来了,为何不现身?”
白衣人声音空灵飘渺,话音一落,几十道黑气从裴衍之身上窜出慢慢凝成一团,化成了一个模糊版的“阴蚀”。
阴蚀抬头望了下四周,猛吸了一口气。
周边细微的气流开始躁动起来有什么东西朝阴蚀涌去,阴蚀的身影慢慢凝实起来。
“呼……”
阴蚀像是吃饱后非常满足吐了一口浊气,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舒畅。
炼化【血珠】后的记忆碎片虽说补齐了不少,但仍然有很多边边角角缺失的地方。
如今,这些缺失地方算是完全补上了。
阴蚀并没有第一时间去看阶梯上的人,而是转头去看盯着他的裴衍之,眸中满是惊艳。
怎么办,恢复全部记忆后,看裴衍之跟季礼觉得更特殊了。
阴蚀张口想说些什么却被阶梯上的人打断。
“阴蚀,千万年过去了,没想到你还活着……”
阴蚀抬头看着阶梯上方的人开口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易太白你啊……”
当日王念宜让他安排死尸傀儡进攻多个宗门时,他就有所疑惑。为何早不进攻晚不进攻,偏偏挑裴衍之跟季礼去云渺宗这个时候。
于是他特地赶在季礼跟裴衍之去悔过崖前,在群仙镇与二人见了一面,并且在他们身上动了点小手脚。
虽然这些小手脚的代价有点大,但就目前的收获来看,是百分百值得的。
易太白答道:“没想到你不但没消亡,力量反而比先前更盛了……”
阴蚀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大笑出声,“赌局没结束,我又怎么会消亡呢?”
易太白闻言,脸上是不掩饰的震惊。
“你……竟也知道……?”
他会知道赌局的事情是因为他在这个世界已经身死,脱离了赌局所以记起了一切,但阴蚀怎么也会记得。
阴蚀看到易太白的神情,好心解惑道:“多亏了裴家的那位先祖将【血珠】放置于我魔渊之中,否则本座也窥不到真相……”
阴蚀知道他就算不用说得浅显易懂,易太白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易太白冷哼一声,满脸不信。
血珠?阴蚀说他得到【血珠】?
易太白勾了勾嘴角,嘲讽道:“当年你不是大气运者,现在更不可能是……”
言下之意,当年他没能得到【血珠】,现在也不能。
天地初开,清气上浮,为天,阴浊下沉,为地。人类摸索出天道依附为天,却没摸索不出地的归属。
事实上“地”属天地法则,天道连浊气凝聚之物都无法干涉,更别提它管辖内的生灵能有所察觉。
天地法则高于天道法则,这也是为何阴浊所聚的血珠能屏蔽天道的原因之一。
阴浊之气所聚之物,不会轻易现世。一般只有在有大机缘者的情况下,才会应运出世。
若是阴蚀就是大气运者,当年血珠就已经被阴蚀所用,而不是等到现在。
阴蚀见易太白不相信也不在意,反正他炼化了血珠是事实,而能想起那些古早的记忆更是证据。
“以往是不是不重要,最要紧的是现在是。”
阴蚀语气很平淡,易太白却听出了得意,“所以呢,你以为天地法则能赢?”
阴蚀哈哈大笑,似乎为了平复自己的心情,他左右来回走了几步,完全没有顾忌一边的裴衍之季礼开口道:“易太白,你自己酿成苦果,终由你自己尝。”
易太白的日月一族是代表天道方,而他阴蚀则是天地法则方,裴家则是监督方。
这场赌局,说来是不公平的。因为天地法则赢的概率可谓是完全碾压天道法则。
如果阴蚀的魔渊输了,邪不胜正,天地法则赢了。若阴蚀的势力独占整个修仙大陆,那代表天地法则的阴蚀也赢了。
天道法则明知道希望渺茫,依旧前赴后继往里扑。
赌局开始后,他们便自封了记忆来到了这个世界。
即便记忆被抹去了,刻在骨子里的直觉让三方处于一个平衡之中。
本来一切进行得很顺利……
在一次仙魔大战中,日月一族将魔渊打得溃不成军,只要易太白再乘胜追击,魔渊尽数被灭也就完事了。
偏偏日月一族拒绝赶尽杀绝。他不仅拒绝赶尽杀绝,他还纂写了很多浊气修炼手册,表示“清浊无对错,人心有正邪”,试图将魔渊从“邪”这个偏见中拉出来。
不仅如此,日月一族还克服了骨子中的恐惧与作为监督者“裴家”走得极近,充分的突出了天道有情。
日月一族代表的天道离胜利越来越近,就要取得胜利的时候,变故发生了。
不知道是日月一族对“天道有情”的执念太深还是在这个世界生活太久被同化了,易太白竟然不顾日月一族先祖的戒律传授裴天纵秘法。
这世界的天道在赌局中虽说跟日月一族算是同一战线上的,但这同一战线也有个前提,那就是这世界还存在,他还是天道。
如果世界灭了,他都做不成天道了,那赌局输赢跟他又有毛关系?
那裴天纵也是个天才,在修行上不仅有自己独特的见解,还青出于蓝更胜于蓝,直接踩在了法则的雷点上蹦达,差点直接将这个世界送走。
在天道看来,世界都快没了,自己也快消失了,他哪里有心思去顾及赌局的事情?
于是乎,天道为了自己存在,启动了天坠,准备肃清这个世界的一切生灵。
日月一族惹下大祸在先,不过好在他们也有善后能力。他们阻止了天道肃清生灵的动作。虽说他们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但总算保住了世界。
如果没有裴天纵这个变故,经此一劫,赌局胜负已定。日月一族应当是这场赌局的胜利者。
可惜没有如果……
一个还未成为天道的小生灵竟然凭借自身的能力窥探到了赌局存在,并试图干涉这一切……
阴蚀想到易太白的反问不由笑出声,恢复记忆后回想当年真的把阴蚀乐得不行。
“若是你那好徒儿在你身死后好好做人安心飞升,按部就班当他的天道,天道法则兴许真的可能赢,但现在,不可能了。”
他没补全记忆时不可能,现在他补全记忆了更不可能。
裴天纵的存在贯穿了整个小世界,他丢弃了原来的名字自称天机老人四处历练,办事也越来越狠绝。
好在他一切疯狂举动在【趋日之战】后暂时停顿下来。后来天机老人顺利飞升,却不曾想他留了后手。
不过那又如何,法则的修正力是任何生灵无法反抗的,包括天道,包括他,也包括人外人。
易太白听到“徒弟”两个字,激动得想飞身下来,却被一层看不到的东西弹了回去,“你说什么?”
“噢?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那好徒儿利用你们日月一族的秘术做下了很多不得了的事情……”
阴蚀看向裴衍之,眼中光芒更明显了,现在他知道为何季礼的命格为何能改了。只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那位大人会做这个决定……
不过倒也是,身为监督者的“裴家人”闯出这种大祸,大人做出这个决定也是情有可原。
“你到底知道什么?”
易太白只有曾经作为天道以及在这个世界作为“易太白”的记忆,根本不明白阴蚀到底在说什么。
阴蚀看到易太白这副模样,倒有些怀疑易太白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怎么?你真不知道你那好徒儿做了什么?”
易太白当然不知道,自苏醒后就被困在这里,哪里也去不了,原本以为他离不开这里是因为赌局还没结束的缘故,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阴蚀笑得放肆,放肆中还带着一点幸灾乐祸,“不知道也好,至少不知道就不必那么自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