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好王子殿下的林华原本是打算立刻离开的，但就在他起身要走的时候，伊尔明又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林华一怔，不明所以地低头。
拉上帘子的帐篷仅能透进外界少许的微光，这并不足以让林华看清伊尔明此刻的表情。
以至于很多年后，他都在反思，是不是正是这次出行导致了一切祸端的开始……
当然这些也都是后话了。
林华顺从地坐了回去，他脸上依然带着独属于书记官的温和笑容：“怎么了？”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伊尔明声音有些闷，他翻了个身，将自己的眼睛隐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林华愣了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伊尔明所说的问题是什么。
应该就是他最开始因为不甘问出的那些问题吧。
林华脸上的笑意不可避免地收敛起来，而注意到他这一变化的伊尔明抓着他衣角的力道不自觉加重了几分。
“殿下，请不要觉得那是神明对我们的不公。”思索片刻，林华用格外郑重的语气道，“这其实是一种恩赐。”
恩赐？
不只是伊尔明，就连达达利亚都觉得林华是在说谎。
那种恶劣的环境，那些用血和泪浇筑的堡垒，怎么可能是神的恩赐。
“凡事都有两面性，我的殿下。”林华轻声道，“正如您所看到的，上面的世界和平而安乐。这是因为这里已经经历了一场大战，在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里的人们都将活在快乐和幸福之中，因为尘世的神明会庇护他们。
但是啊，殿下，长久地活在安逸中，是会消磨人的斗志的。而一旦失去了斗志，人就是待宰的羔羊。”
林华垂下眼眸，继续道：“我们之所以选择恶劣的环境，选择不断用血泪浇筑我们的城墙，是因为我们不能、也不想任人宰割。人类有人类的底蕴，我们不是神明花园里圈养的牲畜。
所以真正被抛弃的不是我们，而是神明，是我和你的祖先，以及坎瑞亚一代代先民共同选择抛弃了神明。而我们每一个人都相信，终有一日，我们能在黑暗中迎来属于人类真正的曙光的。
所以请不要苦恼那些没有意义的事了，好吗，殿下？”
伊尔明有些动容，他松开了抓着林华衣角的手，点了点头。
林华轻笑一声：“那就早点休息吧，希望您能有一个美梦。”
说罢，他起身离开了帐篷。
而在他走后，伊尔明依然睁着眼睛，直到实在扛不住汹涌而来的睡意才慢慢闭上眼睛。
达达利亚总算是明白了，林华忽悠人的技能是一开始就点满了的，只不过以前他都朝着好的方向忽悠，至于现在……
啧。
当其他人都陆续沉沉睡去，林华仍然坐在营地边一块凸起的岩石上，仰头看着冰冷皎洁的月亮。
达达利亚感受到了一股深深的悲伤涌上心头。
作为与之感同身受的一方，达达利亚立刻明白那是什么情感了。
林华在想念自己的故乡，这种想念牵扯到了达达利亚，让他也不由自主想到了家中父母和兄弟姐妹。
他如今深陷深渊，不知道公鸡还会不会对自己的家人好……
“哎……”
就在他叹息之际，周围忽然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涌了上来。
达达利亚本能地警惕起来，但他不能控制林华的身体。林华看上去就好像根本没有察觉到异样，他依然看着月亮，一动不动。
草地传来沙沙的响声，一阵混合着草木味道的香味渐渐从黑暗中靠近而来。
在那人就要靠近到林华身后两米的时候，林华开口了：“让我猜猜，您把我拖进了梦境吗？”
达达利亚一惊，梦？
身后的声音停住了，紧接着一个温柔的嗓音响起：“那也让我猜猜，你是怎么发现的吧。是因为你早就知道我要来，所以主动在这里等我的吗？”
林华终于有了动作，他转过身。
达达利亚也因此看清了来人，那是一个神秘女人。穿着灰袍，一缕银发从兜帽边溜出，在脖颈上有着发着微光的绿色纹路。
达达利亚心中浮现出一个猜测。
林华则很快肯定了达达利亚的猜测。
“初次见面，大慈树王。”
年幼的神明抬手取下了兜帽，露出了那一张孩童模样的脸。
达达利亚心中一惊，他没想到大慈树王看上去竟然这么小。
“你已经知道了我，但我却无法从世界树中读取到你的相关信息。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那么是否应该礼尚往来，做一个自我介绍呢？”大慈树王微微一笑。
林华跳下岩石：“坎瑞亚的书记官，一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受困者而已，您可以叫我林华。”
“……林华。”大慈树王短暂思忖，“我记住了，林华先生。您在这里等我难道是知道我因为什么事想要找您吗？”
林华摇头，浅浅一笑：“我不知道。只是想着这样碰碰运气，说不定就遇上了呢。你看，确实遇上了。”
饶是智慧之神大慈树王也被林华的话说得愣了片刻。
好一会儿才忍不住笑起来：“用赌这种具有多种可能性的方法吗？你果然很有意思。”
“我还有更有意思的地方。”林华笑了笑，“不过我想见大慈树王也确实是想要请你帮我一个忙。”
“哦？说来听听。”
大慈树王微微挑眉，饶有兴趣地看着林华。
林华想了想，与大慈树王对视：“我想做一场梦，作为司掌智慧与梦境的神明，这对您来说应该没什么难度吧？”
大慈树王短暂思索：“确实没什么难度，但我凭什么要帮你呢？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闻言，林华缓缓眨动眼睛，沉默了几秒有些好笑：“原来神明也会向凡人收取报酬吗？”
“如果是须弥的子民，自然不必。”大慈树王微微一笑，“但如果对象是其他人，特别是你…你觉得现在的你还能称为人吗？”
林华一怔，表情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达达利亚感受到了一阵心慌。
那是林华的情绪，但达达利亚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心慌。
好在这种情绪是短暂了，很快，他问大慈树王：“我当然是人。如果连人都不算了，那我在这个世界还算是什么呢？所以你就直接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吧？如果可以，我会满足你的。”
“我想要一个答案。”大慈树王抱胸说道。
林华挑眉。
“如果花园里有一棵树生病了，我们应该怎样做才能导致它不会毁坏整个花园？”大慈树王问。
“……连根拔起？”
这个问题太简单，让林华有些怀疑地看着大慈树王。
“那如果这棵树很重要呢，如果失去了它花园就会崩溃，又该怎么做？”
林华微微皱起眉：“给它治病？”
“这种病无药可治，最终花园还是会毁在这棵树上。”大慈树王继续说。
听到这话，林华眉头渐渐舒展起来，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早就知道我手上有一枚月的碎片了吧，所以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现在知道也不晚。”大慈树王绿色的眼睛里闪着睿智的光芒，嘴角微微上扬。
“它可以复制一颗同样的树，只需要材料是干净的即可。它能完美解决你的烦恼。”林华拿出了一块镜子一样的碎片，碎片散发着银光。
大慈树王显然早知道它，脸上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
它想伸手拿走镜面，却被林华抬手躲开了：“一枚月亮的碎片换一场梦，我觉得不太划算，你觉得呢？”
大慈树王笑了一声：“这就要看每个人心中的定价了。买卖的价码由买家需求程度决定，商人最会观察这一点……”
林华嘴角的笑意敛了几分：“我以为你是个温柔仁慈的神。”
“对须弥的子民，我仁慈宽厚善良，但林华先生，真正仁慈的神在魔神战争里死绝了。”大慈树王微微一笑，丝毫不以此觉得惭愧。
林华深吸一口气，再三犹豫后，他将碎片给了大慈树王。
树王则将手放在了他的额头上：“不过，为了感谢你给我如此珍贵的物品，我也给你留了一件礼物，你应该会喜欢它。”
声音渐渐远去，林华意识陷入了深沉的黑暗之中。
而达达利亚就此被弹出了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