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安带着曹氏和孙嬷嬷从林间秘道逃了出来,急急上了预备好的马车。
此时的曹氏,已经是大汗淋漓,阵阵呻吟,孙嬷嬷关切的照应着,说着打气儿的话。
这个时候,关键是为娘的心气儿了,娘若坚强,孩子就多一线生机,娘若软弱,孩子就危险了。
曹氏深知自己腹中孩子的金贵,也是拼了命硬撑,心想着,就算赔上命,也要把孩子生下来。
马车驰入预备好的庄园。
荣安下了车,找到府院,开门的是一位老仆。
“您是荣先生吧?我是老丁”
“丁叔好?”即使面对下等仆役,荣安也是一如既往的有礼貌,只是不能错了规矩。
“进来吧,都预备好了,就等着您来了。”
“有劳了。”荣安感激的向丁大叔拱手致谢。
丁大叔一挥手,后面来了两个粗壮的仆妇,竟然抬着一张铺好了被褥的软床,当下,与孙嬷嬷一起将曹氏放在其上,抬进了府。
片刻之后,曹氏已经躺在内宅暖室的榻上,三五个仆妇围绕着伺候着。
荣安和丁大叔自然不能进入,只能焦急的在门外等候。
房门一开,一个产婆一脸焦急的走了出来。
“怎么样?”
“不好办啊,孩子就是不出来……”
“这,这怎么办啊?”荣安急了。自己拼了性命,才救得曹氏出来,万一……岂不是前功尽弃了吗?自己徒劳事小,王爷因此绝后,在天之灵又怎么能安息?
想到这里,荣安竟然得顿足捶胸,豆大的汗珠流了下来。
“荣先生,您别发急,听我说,还有一个办法,或许有救。”
“什么办法?快说。”
“本庄有一座小楼,里面住有一户洋人,是夫妇二人,据说精通医道,尤其是那洋妇人,据说精通接生之术。如此事情紧急,寻常之法已经无望,若是能请得他们前来,或者还能有救啊……”
“那还等什么?快去请啊。别说是洋人,就是大罗金仙,只要能保得母子平安,哪怕是拼上我这条命不要,也得请来。”
“好,我这就派人去请。”
不到一刻钟,丁大叔满头大汗的引着一队洋人前来了。
和想象中不大一样的是,这两个洋人,居然都是清人的打扮。男人穿着长衫,女的穿着肥大的袍子。男人甚至在脑后留着长长的大辫子。除了容貌之外,唯一与大多数清人不同的就是,女人那一双天足。
不过,毕竟金发碧眼,冷不丁看上去实在很震撼。
荣安本能的想要拦一下,恐怕吓着里面的主子。可是考虑到形势紧迫,伸出来的手臂还是换了方向,作了个“请进”的手势。
当然,只能让女的进去。
荣安帮不上任何忙,只得到一边去等着。
他很焦虑。
里面要生的不是他女人,将要出生的也不是他的骨肉,可是他的心情一点不比生自己的孩子轻松。不,可能比生他自己的亲生骨肉更加紧张。
男洋人看出了他的紧张。
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此处有一段简短的对话,男洋人安慰和鼓励了荣安。}
屋里突然传来洋妇的声音:“脐带缠绕,必须剖妇产!”
跟着,在里面帮忙的产婆也跑出来。
“这位老爷,洋产婆说,孩子胶带缠绕脖子,必须剖产!”
“何为剖产?”荣安问道。
“哎呀,就是用刀把产妇肚皮切开,把孩子拿出来。”
“什么!荒唐!”荣安大怒,本来他就不大信任这些没个人样的洋人,现在居然要对小主动刀,哪有切开肚子还能活命的道理?
“这位先生,您感到不能接受是正常的,在贵国,确实没有这样的先例,但是我和我的太太,在欧洲、南洋,都做过类似的接产,我们可以保证手术的安全性?”
“你凭什么保证?真出了事儿,你以为你能承担得起吗?”荣案气得大骂。不管是孩子还是大人,任何一个人出了问题,王爷就真的断子绝孙了,自己将完全无颜苟活,又岂是两个洋人能承担得起的?
男洋人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突然,产房门被打开,大汗淋漓的洋妇冲了出来,扯着脖子喊道:“你们还在犹豫什么?你,是产妇的丈夫吗?你同意剖吗?”
“这,我从没听说过有这样生孩子的。你们这样做法,出了问题,怎么办?”
“可是如果现在不剖的话,很快就会出大问题,产妇已经没有力气了,再这样下去,孩子也保不住了。”
荣安不敢想像,既不敢做决定,也不敢不做决定。
这个时候,他个人生死不再重要,甚至里面那位小主的生死也可以忽略,唯独那还在腹中的孩子才是金贵无比的。只有孩子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体统?面子?传统?
什么都没有那个孩子重要。
他还在思考,但无论怎样,也无法下这个决心,毕竟这是从来没听说过的事儿。万一出了问题,他怎么办?
“这样吧,如果手术失败,出了问题,我来负责,按你们中国的传统,就用我的命来抵你太太和孩子的命好啦。”
荣安一惊,这个洋妇人,居然有这样的决断吗?
“也算上我的命,以我们夫妇的命,来担保您太太和孩子的命。”男洋人也这说。
二人的目光无比坚定,催促着荣安做出决断。
“好,剖。”荣安答到。
事到如今,唯有拼死一搏了。
“还有一件事情,这个手术难度太大,我需要我先生为我做助理。”
“你是说,让他进去?”荣安又是一惊。
男女大防啊!
那可是王爷的女人,自己平时都是要敬而远之的。
可是现在的节骨眼儿,还能讲究这些吗?
“罢了!”他一挥手,没有说话。
洋人夫妇明白意思,立即转身进到产房。
“王爷,奴才无能,只能出此下策了,对不起您了。”
不知过了多久,反正在荣安的感觉里,好像过了一辈子一样,突然,一声婴儿的哭声传来。一屋子的人,全都喜上眉梢了。
不大一会儿,产婆将孩子抱了给大家看,却是一个男孩儿,荣安高兴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其实荣安也是见过世面的,随着王爷没少下功夫学那洋人的东西,也听说过洋人在生产方面有更先进的技术,可是刚才那个紧要关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当下,荣安忙向两位洋人致歉,并包了礼包奉上。二人却是不收,说救人性命是本份,不能用来谋利。荣安好说歹说,无论如何要答谢。但二人态度非常坚决,就是不收。
双方争执不下,那洋妇就说:“您不必客气,产妇之后还需要调养,也我们提供专业的康复。免不了要常来往,我听说你们大清有‘结拜’的传统,不如就把我们当成家人,您和我先生结为兄弟,我和您太太结为姐妹,这样大家就是亲戚了,也就不用谈什么‘谢’了。”
“救人性命,却不贪钱财,真是难得的世外高人啊。”荣安发自内心的佩服。
本来这洋人要攀亲戚,自己恐怕还是要多加些小心,可刚刚自己对人家很无礼,人家却救了自家主妇和幼主的性命,更是保住了王爷的血脉,如此大恩,要跟自己兄弟姐妹相称,又有什么可推辞的呢?况且,多个洋人兄弟,日后或者也是多一条后路。
当下荣安同意以洋人夫妇兄弟姐妹相称,但是为了稳妥,觉得还是不必结拜,只要大家认这门亲戚就是了。两位洋人倒是好奇大清结拜的礼数规矩,荣安说那很麻烦的,需要如何如何如何,二人听得很认真,然后点头同意:“果然很麻烦,那就不用办理了,我们以后以兄弟姐妹相称就好了。”
稳婆的那份礼,却是不能少的。二洋人因为已经算是家人,于是也给稳婆发了两块洋元,亮光光的,稳婆见了甚是欢喜,表示要把这钱收藏起来。
荣安又安排人接待洋妇及稳婆到侧厅吃酒。
又另置一桌酒席,自己与那洋人先生,边吃边叙。
既然已经是亲戚,虽然一些繁文缛节可以省掉,但是双方信息的互通还是很有必要的。
当下,两人报了姓名、年龄、背景。荣安当然是有意隐瞒了自己与曹氏的真实关系,也不肯泄露王府家奴的身份,只说来自京城。之前做些生意赚够了钱,现在累了隐居于此。
那洋人倒是诚诚实实,做了个很全面的自我介绍。
那洋人本名叫约翰·鲍勃·布里奇,英国人,来到大清给自己取了个谐音对应的华人的名字“李伯约”——布里奇简译为李,鲍勃简译为伯,约翰-简译为约。
李伯约的祖上做过骑士,家传有一块封地。但是英国的规律是只有长子继承爵位和产业,余子都要自谋前途(当然家族会有支持)。所以爵位和封地都由大哥继承。李约按照家里的安排在读了医学,毕业后先迎娶了门当户对的妻子艾玛,几年又在大哥的资助下开了自己的诊所。小夫妻快乐的生活在伦敦,甜蜜如糖,岁月如歌。
后来有一天李伯约夫妇认识了一位叫泰德生的宣士。泰先生也是英国人,但他有几年十的时间一直在清国发展,这次他回到英国也是为了为清国的穷苦人募捐。泰先生向李伯约和艾玛讲了清国的很多事情,悠久的历史、灿烂的文化、善良的民风,但还有一些令人心酸的事情——医学极其落后……。李伯约和艾玛非常感动,并捐了一些资金委托泰先生用于帮助清国的贫苦百姓。但即使如此,他们的良心并没有因此得到平安。夫妻俩后来一商量,他们行医的最终极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治病救人吗?英国有大把的医生,少了他们影响也不很大,可是清国每年死于难产的女人就要上万,必须不惜一切先去拯救清国人。
李伯约的大哥为此勃然大怒,几乎要断绝与李伯约的关系。但是李伯约态度非常坚定,而他的大哥因为知道他是听了泰先生的宣传才决定去清国之后,找泰先生作了一次面谈。
结果是,李大哥不仅同意了弟弟的决定,而且动用了自己在海外的一些关系,帮助弟弟清国开始工作。
于是李伯约和艾玛结束了在英国的事业,追随泰德生宣士来到了清国。
李伯约和艾玛克服了难以想像的巨大困难,他们起纯粹行医,后来意识到清国的苦难与普通人,尤其是乡民受教育程度太低有直接关系,就进一步开始谋求开展乡村教育。
荣安看着这个才智和能力远超常人,却善良单纯的如一汪清水的青年,心中不禁感慨:“如此好男儿,岂是人间易得的?可惜我大清太缺少这样的人才了。”荣安在王爷身边,接触到的各种人等,或精明练达却城府过深,或者淳朴忠厚却心机迟钝,而且大部分年轻人,要么忤逆顽劣难以教化,要么唯唯诺诺没有主见。
荣安已经三十二岁,李伯约只有二十八岁,很显然荣安是大哥,李伯约是弟弟。
作为兄长,荣安送给李伯约一个鼻烟壶,李伯约则回赠荣安一个怀表。
李伯约很健谈,给荣安讲了很多外面的事情,荣安听得很感兴趣。李伯约的问题也很多,问了荣安很多清国的事情,荣安也尽量的讲给他,看得出,他听得非常仔细。
“儒子可教也”荣安越发喜欢这个年轻人了。
“贤弟呀,你既然有如此大才又有如此大志,愚兄倒是有个建议,不知道当不当想呢。”荣突然说到。
“您是我在清国的兄长,就好像我在英国的大哥一样亲近,我当然非常愿意听您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