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电话后,墙上的时钟指向了整点,物业下班时间到了。
陆岭南站起身来,抬手解开了卡在喉结前的第一颗衬衫扣子,“是要洗澡吗?”我问。
他解扣子的手停下,抬眼看向我,“怎么?今天也想一起吗?”
话音刚落,还未等我开口应答,就见着高志山的身影从窗户前闪过,下一秒他便风尘仆仆地拉开门走了进来。
“周溪阔还没回来吗?”一进门,他口干舌燥地就拿起前台桌上水被齐悦喝了大半的杯子,抬头一饮而尽,许是刚一路小跑回的物业,胸口还在小幅度地快速起伏。
“没有。”我摇了摇头,陆岭南并未吭声,对我撂下一句,“我先去洗澡了。”便回了休息室。
齐悦正从卫生间出来,和陆岭南打了个照面,她冲他点了下头后,探头看到高志山回来了,“周溪阔呢?”她上前问。
高志山抬手挠了挠脑门,蹙着的眉头陷得更深,“我刚刚回来的路上,正好走到048栋,我记得周溪阔是去解决048栋402户业主的报事的,就想着去问问,看看这业主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顿了顿,他将手中的杯子递给了齐悦,“能不能再给我倒杯水,太渴了。”
齐悦接过杯子,小跑去休息室接了水,高志山这时突然神秘兮兮地凑近我说,“喂,你今晚回物业的时候,有没有感觉身后一直有人在盯着你看?”
“没有,挺正常的。”我如实回答,回来的路上确实没有感觉到之前扔垃圾时身后那直挺挺地视线。
“我之前也没察觉到,听到你们说的时候,我还纳闷,结果今晚我回来的时候,就走到咱们物业处前那第二根还亮着的路灯下的时候,整个后脊背都发毛。”高志山抬起手臂,手指了指那路灯的方向,“我总觉得,我们物业处几个人被不知道是什么生物盯上了。”
齐悦端来了两杯水,一杯递给高志山后,另一杯递给了我。
我说了声谢谢,连忙接过,后将水杯放在了前台桌上。
“后来呢?业主怎么说?”齐悦追问道。
“......”高志山又仰头喝完,抬手擦了擦嘴角说,“后来我就去敲门,敲了好几遍,没有人应,但我明明听见有脚步的声音往门这边走了过来,我就又猛敲,我说‘业主您好,我是物业处的,想来问下您看到我同事了吗?就是来帮您找狗的那位姓周的。’之后屋里传来了一声狗低沉地闷吠,周溪阔的报事不就是业主把狗丢了吗?那看来他真的是在把狗找到之后才不见了的。”
“你说的这些我们都知道啊,屏幕上048栋402户业主的报事是显示已完成的。”齐悦有些不满,“说到底,你还是没找到周溪阔去了哪......”
高志山听到这话,摇了摇头,“不,接下来才是奇怪的事情。我敲门的时候,试探着喊了一声,小周你在里面吗?你们猜怎么着,那只狗听到我说‘小周’两个字的时候,低吠的声音更大了,但不是汪汪汪的叫,就像是......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见过大型犬只在户外的时候,主人会给他们戴上的那种防咬人的嘴套,那声音就像是戴这个嘴套吠出来的。”
“所以......”齐悦看向了我们,“你的意思是......”
“嗯。”高志山捏了捏手中的纸杯,纸杯变了形。
“如果是在现实世界中,我是不信会有这种事情的,但是这不是现实世界......”高志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所以现在的问题就是,我们要不要去救他?”他抬头,看向我和齐悦,眼睛里是征求的意思,但也有一丝闪躲。
“这......要怎么救啊......”齐悦有些发憷,她今天在前台接了一天电话,还不知道外面的世界除了死竟然还有这么变态的可能。
高志山看向了我,“你说呢?张羡琢。”
“首先明天肯定是要留一个人坐在前台接电话的,剩下的人,一起去048栋看看吧。”我虽说不想趟这趟浑水,毕竟这只是高志山的猜测,周溪阔如果失踪了,还有其他可能性更大的原因,比如车库里未露面的流浪者,比如灌木丛中窸窸窣窣窜动的身影,甚至是这个小区其他的业主所为,都有可能。
最后决定,还是齐悦留下来坐前台接电话。
稍晚些,在其他人都去洗澡休息的时候,我拉开前台椅子坐下,右手附上鼠标,把写满了业主报事的表格往下拉,齐悦这一天还真没什么休息的时间,业主的问题五花八门,什么家里粘鼠板粘到了大耗子,不敢扔,让物业去给他扔;还有家里的钥匙丢了,让物业联系开锁公司给他开锁。
但是这几条报事我在墙上的屏幕里并没有看到,“难道说,屏幕也有筛选功能,自动删除了并非物业工作内容的报事?”
陆岭南刚吹完头发,见我没在房间,便推开门到前厅找我。
“还在看?”他走了过来倾身贴近,掌心向下撑在了前台桌上,我的鼻尖稍往上再抬一点,便能触碰到他的下巴,一时间,我闻见了他身上那若有若无的沐浴露香味。
“屏幕似乎是有筛选功能的。”我指了指刚刚看的那几条,“倒是在一定程度上帮我们省了力。”
“今天做得挺好。”他偏过头看着我,“好什么,我都没完成。”离得太近,我都能感受到他的鼻息,我向后退了一步,椅子拖出了一阵刺耳的声音。
“能察觉到危险,不硬抗,跑了第一时间还不是回物业,是过来找我。”他笑,“做得挺好,和以前教我的一样。”
“什么教你的?”我问,不懂他的意思。
“你忘了?”他站起身来,抬手揉了揉我额前的碎发,轻声说道,“去洗澡吧,该休息了。”
我是在十分钟后冲澡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他刚刚说的那三个字并不是疑问句结尾,而是一句“你忘了。”
“我好像确实是在鳞艳旅馆或是桥棺镇里和他说过,打不过就跑......原来他说的是这个。”我嘀咕了两句,打开水龙头,冲掉了身上的泡沫。
晚上睡觉,我躺在床上,左右翻转睡不着,一天的任务做下来,我发现这把要比之前经历过的那些游戏都要复杂,毕竟面对的Npc太多,每一个场景都像是新游戏要攻克过关,不免有些心烦意乱。
我翻了个身,盯着陆岭南侧影的轮廓,他像是睡着了,眼睫微颤,呼吸平稳,我凑近他的耳边,近乎无声地唤了句,“陆凌。”
他没有反应,看来真的是睡着了,怎么这人在游戏里睡眠这么好的,头一沾枕头马上就能做大梦。
我轻悄悄地探出手指,隔着空气抚摸着他的鼻梁、嘴唇、喉结、脖颈......
到前胸的时候,我悄没声地吞咽了一下,心里开始泛起无名的燥热。
陆岭南在这时动了动,他抬手抓住了我悬在他身上的手,鼻腔里闷哼着应了我刚刚的唤,“嗯。”
我的手被他攥住,挣脱不了,忙说,“没事,没事,您继续睡。”
他睁开眼睛,翻了个身侧着看向我,窗外清冷的月光从窗帘缝隙里照射而来,映在他的脸上。
“睡不着?”他问我。
我点头。
陆岭南直盯盯地看着我,我心里的燥热开始火急火燎起来。
“不就是今晚没一起洗澡吗,明晚和你洗就是了,有必要琢磨到现在?”他又开始没正经,“睡吧三三,明天还......”
他话没说完,我凑到了他的眼前,亲了亲他的下巴,对视上后,两人呼吸逐渐有些急促起来。
第二天起床,比昨日晚醒了二十分钟。
吃早饭的时候,高志山瞥了我一眼,询问道,“没睡好?黑眼圈这么大。”
我:“......是的,没睡好。”
齐悦又颤巍巍地开口询问道,“你们昨晚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高志山一惊,心想又是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什么声音?你听到啥了?”
齐悦抿了抿嘴,说,“就是......嗯嗯呜呜呜嗯嗯,这呻吟声离得好近,你们说这小区不会还闹鬼吧?”
陆岭南:“有可能。”
我:“.......嗯我觉得是,肯定是有鬼。”
高志山和齐悦听到我俩模棱两可的回答,面色瞬间就不好了,两人利索地放下了筷子,没有了再吃饭的心思,一个去了前台,一个去了前厅准备出门解决报事。
我闷着头喝完了碗里的粥,耳朵根都发烫。
陆岭南在起身时,小声地带着笑意在我耳边说,“看来咱们以后还得再小声点。”
我:“嗯嗯嗯好好好。”
八点整,物业上班时间到。
电话铃声适时响起,就像是已经等待了多时般。
齐悦轻车熟路地接通电话,“您好,秋河花苑物业客服中心,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话筒那边传来一阵焦急的女声,齐悦连连应和道,“好的女士,是017栋301号是吗?哎,好的好的,我们现在让管家去看一下,嗯好的,您别急,我们这边马上去,再见。”
挂断电话,齐悦开始敲击键盘记录报事。
我、陆岭南还有高志山三人站在屏幕前,“017栋301号?”我看着屏幕上出现的字,“报事内容......需要管家和楼下业主协商?这楼下的业主不就是昨天让我换灯泡的那家吗?”我回头看向齐悦,“他家具体怎么了?”
齐悦回忆了一下,说道,“刚刚那个301号业主说楼下在办丧事,有人在屋里烧纸,这么老的房子要是起火了不得了,让我们派人去制止一下。”
“办丧事?”我思忖了一番,“我去看看。”
“正好也有个017栋隔壁楼的报事,咱们一路吧?”高志山拍了拍自己装满螺丝刀等维修工具满当当的口袋,提议道。
“走吧。”陆岭南目光落在屏幕上几秒,选中了一条报事后,我们三个便一起出了物业处的门。
门口处站着两名工程师傅和两名保洁师傅,都是新面孔,昨天那四位没了人影。
高志山慌乱地瞄了他们一眼,和他们打了声招呼,“早啊......”又生怕他们跟着自己,解释道,“这报事不用你们跟着,你们该干嘛就干嘛去吧。”
四位师傅互相对视了一眼后,皆面无表情地散开了。
走到主干道上后,高志山回头望了眼,确定他们没有跟上来,才开口道,“咱们处理完手头这件,一起去趟048栋周溪阔那里吧,谁先到了就先在楼下等着,千万别自己去。”
五分钟后,我和陆岭南站在了017栋楼下,高志山去了隔壁栋。
“一起?”我看陆岭南没离开的意思,“嗯,有些不放心。”他回。
进了楼栋后,闻到了一股中元节前后才能在路边周身闻见的纸钱燃烧味。
201号的大门敞着,玄关处蹲着一位中年男人,他的面前摆着一个铜色的盆,里面的火焰正旺,黑烟阵阵往风口处窜,他还在不时地往里扔黄纸和金元宝等纸扎品。
我敲了敲门,蹲在地上的男人回身仰头看向了我。
在和他对视上后,昨日来到这间房子里的那股不安又漫上了心头。
“你好先生,节哀顺变,请问是哪位老人过世了?”我并不想踏进这扇门,但今天陆岭南在我身后,倒是让我增添了一丝底气。
“你们是物业的吧?之前不是在你们那里登记过,我家只有一位老人住在这。”这中年男人慢慢地站起身来,双腿大概是蹲久了,有些泛麻,起身的动作并不利索。
“一位老人?”我有些诧异,“对啊,我爸。”这男人看着我,“怎么了吗?你们有事吗?”
可我明明昨天在餐桌边还看到了一位老年女性。
我稳稳神,“是这样的先生,咱们小区毕竟有些年头了,装修都是木质的居多,您在家里烧纸容易引发安全隐患。”
这中年男人听到这话,点了点头,“好,不好意思了......”他从厨房接了一杯水,倒进了铜盆里,火焰顿时熄灭,烟灰散开,落了满地。
“谢谢你啊,先生,那我们就不打扰了,您节哀顺变。”我心想今天这个报事还是挺顺利,正准备离开时,这位中年男人叫住了我,他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但落到我的耳畔,却让我心头一惊,“昨天是不是就是你,没有给我爸换灯?”
我怔怔地看向他,他却一挥手,“罢了,人都死了,什么都来不及了,你们走吧。”
说话间,他便冲我们做驱赶的手势,关上了门。
我和陆岭南对视了一眼,往上走了一层,敲了301户的门。
门推开后,是一位中年妇女,听到我说楼下已经不在屋内烧纸之后,大喘气地拍了拍自己的心口窝说,“太好了,我生怕闹火灾,到时候整栋楼都遭殃。”
“现在可以放心了女士,没什么事我们就走了。”我点头正欲和她道别,却听到她嘴里嘀咕着,“可怜,没人给他换灯......”
为什么她这个楼上的邻居都知道这老头儿要换灯的事情?
“请问,您是怎么知道的?”我多问了一句,这女业主抬眸看着我,丢下了一句话后便关上了门。
“人身上有三盏阳灯,找不到替换的灯芯,灯全灭了,阳气消散,便没几日能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