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当然都是后话。
时间回到九零年代的十一国庆,结束了发言,周立跟着众人将中年夫妇送去了派出所。
不是所有人,还是有人急着回家做饭的,司机、售票员和骨折姑娘作为苦主,法律爱好者、周立、黄翠翠、徐骄徐骁两兄弟作为亲历证人去了派出所。
到了派出所,陈述案件就用不着周立这个小学生了。
司机、售票员、骨折姑娘、法律爱好者,甚至帮忙制服中年夫妇的交警都能说个一二三四五来。
周立、黄翠翠、徐骄徐骁和其他乘客就坐在一旁的板凳上等着。
周立这时才意识到徐骄徐骁也跟来了:“你们不回家吃饭吗?”
“回家吃饭哪儿有上派出所看热闹有意思?”徐骄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道。
相形之下,作为弟弟的徐骁还靠谱一些:“我已经给我妈打了电话了,她一会儿来接我们。”
九零年代手机还没有普及,徐骁是趁着众人闹哄哄的时候,用公用电话打的。
徐骁说的妈应该是徐子志的妻子米露,他们的嫡母。
是的,徐骄徐骁是徐子志的儿子,却不是米露的儿子。
这当然不是徐子志或米露告诉周立的,是周立推测出来的。
徐子志八个儿女中,一个叫徐天宝的女儿只比徐骄徐骁大半岁,是米露亲生的。
周立就不信米露还能分身,生了女儿不到半年就再生出对双胞胎儿子来。
到底不是亲生的,虽然养在身边,却放着到处瞎跑,中午不回家吃饭也不关心。
其实周立也不关心徐骄徐骁回不回家吃饭,这么大的男孩又不是不知饥饱,饿了自己知道找东西吃。
只是徐骄徐骁跟着,她不方便跟黄翠翠谈起诉离婚的事情。
徐骁敏锐地察觉到了周立一瞬间的沉默:“你是不是想跟这个阿姨谈事情?”
徐骄也察觉到了,兴致勃勃地补充:“谈你妈跟你爸起诉离婚,让她当证人的事情?”
周立、黄翠翠和徐骁同时将目光落在徐骄身上。
徐骄被看得心里发毛:“怎么了?”
没什么,少年,就是你有眼力见儿,但不多。
周立忽然想起一句话,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桥上看你。
上公交车后,周立跟黄翠翠谈话一直关注着周围的情形,所以才明白骨折姑娘和中年夫妇之间的恩怨。
没想到,她关注别人的时候,徐骄和徐骁也关注着她,将她和黄翠翠的谈话听得一字不落。
“你就是虚荣,嫌我穷才跟我分手!”
忽然传来一声大喊,打断了周立的感慨。
周立循声望去,只见喊出这一句话的是个二十多岁的男人。
男人看着对面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女人,满眼都是受伤。
很明显,两人是因为情感纠纷被带到派出所来的。
男人的喊声吸引了整个派出所的人的注意,就连正跟民警同志讲述案件经过的法律爱好者都停住了。
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对立而站的男人和女人。
顶着整个派出所的人的注视,女人涨红了脸:“我要是嫌你穷,怎么可能跟你四年?你明明是不上进。”
“什么不上进,你就是嫌我挣得少,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么拜金的。”
男人一下子占据了道德制高点,而且拥有一整套无懈可击的完美逻辑闭环。
我穷,但是你不能说我穷。
你说我穷,就是虚荣。
我穷,还不上进,但是你不能说我不上进。
你说我不上进,就是拜金。
女人被这套组合拳打进了嫌贫爱富的框里,涨红了脸,连眼圈都红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老民警见此,上前和稀泥:“两口子吵架,互相让一让就过去了,别动不动就上派出所。咱们虽然宣传有事找警察,但也不能专门处理你们这种感情纠纷,好了好了,回去吧,别闹了。”
男人立刻顺杆往上爬:“就是,翠花,跟我回去吧,别麻烦人家警察同志了。”
被称作翠花的女人咬着牙,她说不出反驳的话来,憋了半天只吐出两个字:“分手!”
男人又受伤了,看向翠花的满眼都是悲切:“说到底,你还是虚荣,还是嫌我穷!”
“那可不一定,”旁边忽然传来女孩子清脆的嗓音,“翠花姐姐除了嫌你穷,可能还嫌你丑呢?”
除了嫌你穷,还嫌你丑?
此言一出,包括男人在内的所有人都愣住了,惊讶又诧异地看向出声的女孩子。
女孩子生了一对大眼睛,乌黑的头发扎成两个麻花辫,一边夹了一个蓝色的发夹。
对上众人的目光,女孩子丝毫不露怯,继续道:“你虽然长得丑,个子矮,又穷又抠搜,爱吃懒做年纪大,不务正业不洗澡,但你也不是完全没有优点的。”
“什么优点?”徐骄的声音不无惊讶,都这么多缺点了,还能有优点?
“他虽然长得丑,但是想得美啊!矮戳穷还不求上进,就希望姐姐对他不离不弃,这不是想得美吗?”
徐骄恍然大悟:“是想得挺美的。”
徐骁没忍住,笑了。
徐骁一笑,周围的人也都笑了。
人们在笑声中缓缓地反应过来,对啊,自己条件那么差,凭什么死赖着姑娘不分手?
笑声中,翠花的脸上热度稍退,换男人涨红了脸。
“你怎么这么物质?就不能看看内在吗?”
“说你穷丑戳就是物质?”周立反问。
男人的脸涨得更红了,却梗着脖子不肯认输:“就是物质,找男人看什么外表?还是要看内秀。”
“你是抗过洪还是赈过灾,堵过枪眼还是炸过碉堡,帮助过孤老还是挽救过幼小,见义勇为拿过奖还是扶贫济困表过彰?这些都没有,那你是从来不抽烟喝酒,从来不说脏话,还是从来不随地吐痰?”
一连串的问题,把包括男人在内的所有人都镇住了。
派出所里安静得不可思议,只听见女孩子清脆的嗓音在回荡。
“你什么都没做过,怎么好意思说内秀,怎么好意思说姐姐只是嫌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