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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寻旧情北上哈尔滨(3)

琪友年轻气盛,能喝几口,陪着甄永信喝了几杯。

吃过饭,女主人收拾了碗筷,三个男人又回正厅喝茶,谈论一番世仁的去处,到底没谈出个头绪,便又闲扯了些别的事。

琪友像他父亲一样健谈,只是还年轻,略显冒失,不如他父亲说话那么中听,却能讲出一些大实话,加上长相和世仁有些像,虽说初次面,甄永信却觉得亲性。

“在铁路上搬运,累吗?”甄永信问道。

“咋不累呢?随便叫出一件东西,都是二百多斤,一天车上车下的几百趟,歇工的时候,浑身都快瘫了。”琪友抱怨道。

“那就换个工作呗。这扛苦力的活儿,终不是长久的事。”甄永信说道。

“刚下学时,有人介绍我到小学教书,”琪友心怀怨气地说道,“可我爹愣是不让,说家有二斗粮,不当孩子王,非逼我到火车站去。

“年轻力壮的,吃点苦,多攒点钱,免得老了吃苦头。”宁凤奎替自己辩解道,“眼下是累些,好在年轻人,能扛得住,等到我和你姑父这个岁数,想去挣钱,都不行啦。”

“哼,多挣钱有什么用?”琪友嘟囔道,“钱到了你手里,还不都得输光?”

“这孩子,咋越说越走样儿?”宁凤奎嗔斥儿子道,“我还不是想去赚点外快,为了你和你妈?”

“外财不富穷命人。”话不投机,琪友扔下一句,起身回屋睡觉去了。

甄永信听出,琪友这是对父亲嗜赌不满。

果然,宁凤奎有些吃不住劲,胀着脸嗔斥起儿子。

在厨房洗碗的妻子听见,奔了过来,到正屋门口,见屋里只是丈夫一人在说,便忍住了气,没有发作,狠瞅了丈夫一眼,转身回了厨房。宁凤奎见妻子拿眼狠瞪他,也把握火候,停下声来。

甄永信就此判断出宁凤奎在家中的地位。

“琪友一天能赚多少钱?”甄永信问道。

“活儿好的时候,一天下来,总能赚个三十五十的。”宁凤奎说。

甄永信听过,兀然想起自己年轻时走背运时,到老毛子的铁路工地当劳工的事,心里滋生出对琪友的同情。

想到自己现在腰间带的黄货,琪友即使不吃不喝,恐怕一辈子都赚不到,便有了要帮帮这年轻人的想法,借机对宁凤奎说,“哥,我看琪友这孩子有文化,又机灵,天天到车站去出苦力,是屈了孩子。你看这样成不成?我现在到处寻找世仁,也需要一个帮手,让琪友来做我的帮手,一个月我给他三十块大洋,保准比当苦力挣得多,也累不着孩子。”

宁凤奎听了,眼里放出光来,毕竟也是一把年纪了,见过一些世面,还能装出稳沉,一板一眼地说道,“这样一来,好是好,早年我也听来凤说过,你们甄家是金宁府的富室。只是平时也没什么事,每个月就拿这么多钱,这不等于白白让你赏琪友钱吗?说出去,也是好说不好听呀。”

甄永信知道宁凤奎又把这事和他跟宁氏的关系扯在了一起,赶忙辩解道,“哥想错了,我这次到各地走走,一来是找世仁,二来也是跑生意的,要是有合适的生意,也需要琪帮着做呢。等将来有了大生意,赚得多了,我还要和琪友平分呢,恐怕一个月就不止几十块大洋了。”

“这个,我得和你嫂 子商量商量。”说完,起身去了厨房。

半袋烟功夫,两口子回到了正厅,一进门,女主就“咯咯”笑着,满口都是过年的话,“你就说嘛,他姑夫,今儿个一大早呀,我一睁开眼,你猜怎么着?就看见头上悬着一个红喜蛛子,知道咱家今天要有喜事了。你瞧,这喜事真的说来就来了。你说灵验不灵验?”说了又笑,边笑边去喊琪友来,把好事告诉了儿子。

琪友得知了消息,也忘记了刚才和父亲怄气的事,兴冲冲跑过来问道,“姑父要带我做什么事?我能行吗?”

“你准行。”甄永信说,“保准比你当搬运工强得多。”一家人满心欢喜,在正厅里唠了半夜,才分头睡下。

早晨起来,吃过早饭,女主人给儿子找出了新衣服,琪友换好衣服,跟着甄永信上了街。

二人来到哈尔滨几处热闹地界,见了氓流,琪友就上前打探,问他们认不认识一个叫甄世仁的年轻人。一上午打听下来,没得一点消息,琪友有些泄气。

看看天色不早,二人都觉得饿了,便就近找了家菜馆,要来几个菜,胡乱吃些。饭后,二人又要来一壶茶,一边喝茶,一边休息。琪友见旁边的桌上,放着一份食客丢下的《哈尔滨早报》,便顺手取过,翻看起来。看了一会儿,忽然灵机一动,对甄永信说,“姑父,我倒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

“这哈尔滨人口百万,偌大个城区,要找一个人,岂不是大海里捞针?你再瞧这报纸,专门有一个广告栏目,上面什么信息都有,也有寻人启事。要是咱也借这报纸,登一则寻找世仁的广告,岂不比咱走街蹿巷的向人打听好得多?”

甄永信听了,眼睛一亮,接过报纸,仔细看了起来,看着看着,眼里的亮光就消失了。过了一会儿,抬头对琪友说,“这办法好是好,省事、简便,只是对世仁,未必管用。”

“姑父的意思是?”琪友纳起闷来。

甄永信说,“你没看那广告里,都是寻找些老弱痴呆傻一类的人,这类人,不能自理,容易被人发现。世仁却不一样,活蹦乱跳的一个大活人,走在大街上,他自己不说是广告里要找的人,外人谁能知道?”

“照姑父的意思,打广告的办法,行不通?”

“也不是,你这个主意挺好,只是像现在这样,在报纸上打个一般的寻人启事,恐怕不管用。你这一说,倒提醒了我,咱不妨把世仁的情况写出来,拿到报社,让报社里的人帮着想想主意,毕竟,人家天天经办这事,有经验,比咱在行。”说着,甄永信往柜上要来纸笔墨砚,只一会儿功夫,就把世仁的简历写成了。

付了饭钱,琪友带着甄永信到报社去了。

门卫问清二人的来意,指着楼上说道,“上二楼,走廊西头就是广告部。”

二人上了楼,找到了广告部,敲门进去,见房间不大,却凌乱不堪,四五张办公桌上,都堆满了各色纸张,墙边一张长条椅上,坐着三个来办理业务的客户。

一个戴眼镜的青年人问他们找谁?甄永信说是来登广告的。

“要做什么广告呀?”那年轻人问道。

“找人的。”

“寻人启事啊,”年轻人说着,指了指靠窗边坐着的一个中年男人,说道,“你找他去。”随后转头喊了声,“老王,你接待一下。”

那中年男人听到喊声,停下手里的活儿,转过身来问二人道,“广告词带来了吗?”

“带来了。”甄永信说着,把写好的纸片递上。

那人接过广告词,仔细看了一遍,扔到桌子上,说道,“不行,太长,太详细了。”

边说边摘下眼镜,撩起衣角,在镜片上反复擦拭了几下,望着甄永信说道,“广告词太长,占的版面大,费用高不说,还失去了广告的效力。

“广告的效力,就在于它的新异性和简捷性,通常读者是没有耐性去读一篇很长的广告词的,这就要求广告词必须言简意赅,一目了然。特别是寻人启事这类东西,只把人物特征简单描述一下就行了,写得太细,反倒不好,还会让骗匪们钻空子。”

“找个人,有什么好骗的?”琪友不以为然地插嘴道。

“这位小兄弟就不懂了,”那人重新把眼镜戴好,斯斯文文地说道,“以往出过这种事。当事人在寻人启事中,把寻找对象写得过细,骗匪见了,就捏造实事,说人在他们手上,以此骗取当事人的财物。一般的寻人启事,都是寻找无意走失的人,还管用,你们要找的人,是故意离家出走的,用这种寻人启事,恐怕就不大管用了。”

“照先生的意思,那该用什么方法?”甄永信问道。

“最好用亲情感召法。”那人说道。

“这种方法,怎么使用?”甄永信问道。

“比方说,台头不用‘寻人启事’几个字,只是一句广告词:‘世仁,爹在找你!’这样,既节省了费用,又充满了感召力。”编辑说道。

“那好,就按先生说的去做。”甄永信说道。

“行,我给你开张发票,你去财务那里把款付了。”那人说,“报社规矩,作广告,一个字一个铜子儿,一块大洋起价。你这个启事,得收一块大洋,交了钱,就给你制版,明天就可见报。”

把一应的手续办好,二人离了报社,回家等消息。

第二天一早,琪友上街买了份早报,翻看了一遍,却没看见昨天编辑说的广告词,仔细找了一遍,才在夹缝里找到了那句话,便拿回家里给甄永信看。

甄永信看过,淡笑一下,心想,这得多仔细的人,而且必须天天仔细地看报,才能在夹缝里找到这条广告词,世仁要是能有这份耐心,何至于离家出走呢?甄永信当即不对报纸寄寓希望了,闷闷地吃了早饭,又带琪友上街了。

走到街上,甄永信问琪友,“我早上起来,看你妈眼睛红了,好像哭过。”

琪友见问,点了点头,沉下脸来,低头不语,甄永信警觉起来,忙问道,“为什么?是为了姑父吧?”

“姑父想错了,”琪友摇着头说道,“姑父初来乍到,我妈再不通情理,也不致于这般小家子气。”

“那到底为什么?”

“为我爹呗。”琪友说。

“你爹怎么啦?在家里不是好好的吗?”

“咳,他会干什么?又去赌了呗。”

“又赌了?你妈怎么知道的?”

“人家追到家里逼债了呗。”

听到这里,甄永信心里有了底,停了一会儿,又问道,“你爹平日总是这样吗?”

“我爷活着时,还好,我爷爷揍他。自打爷爷老了,他就没人管了,我妈也打不了他,他就得了把,家底差不多都让他赌光了。”琪友嘟囔道。

“他平时都赌些什么?”甄永信问道。

“赌什么?牌九,麻将,骰子,样样都好。”

“他哪来的钱?钱不是你妈掌管的吗?”

“钱是我妈掌管的,”琪友生气地说道,“可他在外面欠了赌债,人家就找到家里来要债。那都是些三猫野兽的人,我妈怎么应付得了?”

“那你为什么不劝劝他呢?”甄永信问琪友。

“劝他?劝得了吗?他口臭牙硬,你说一句,他有十句在那儿等着,狼心兔子胆,惹了乱子,欠下赌债,就不敢回家了;写下欠条,直等讨债的人走了,才敢回家。”

“照这么说,要治他的赌瘾,也不难。”甄永信自言自语道。

“怎么?姑父有办法治我爹?”

“等我慢慢想出办法。”二人边说边往闹市区去了。

一日过去,又是无所收获,晚上回来吃了饭,甄永信和宁凤奎坐在正厅喝茶。闲谈间,甄永信无意中提起在奉天时,曾结识一位号称赌神的高人,自号南柯山人,此人常年寄居在太虚观里,轻易不赌,赌则必赢,自称握有操盘秘笈,是一位老千高手。

果然,宁凤奎听了,两眼放出光来,不等甄永信说完,插嘴问道,“兄弟能帮我吗?把我介绍给那高人?哪怕学来一两手也成。”

“恐怕不容易,那人清高得不成样子,从不拿正眼看赌徒一眼,我不会赌,又略通道法,趁他修行间歇,和他说得来,才结了交情。”甄永信故弄虚玄道。

“看在兄弟的情份上,他不会不给你点面子吧?哥也不求多,只学一两招就中,要是他愿意,让哥去侍候他都行。”宁凤奎央求道。

“哥说些什么呢?”甄永信笑了笑,说道,“他身边的道童一大堆,还用得着你这么大岁数的人去侍候?”

“哥不是急着要学些着数吗?”

“这样吧,我给他写封信,试一下,看看能行的话,再让你去找他,行不?”甄永信说道。

“中!中!”宁凤奎紧着点头答应。

当夜,甄永信写了信。一应事项,罗列清楚,第二天一早,到邮局寄出。

一个星期后,邮差敲门,送来一封奉天那边的回信。

信是南柯山人寄来的的,信中除了一些叙旧的客套话,还提到高人近来也有北上收徒的打算,拜托甄永信帮忙网罗门徒,并将收徒广告的原件附在信中,请甄永信帮着到报社刊登,或手抄后到街上张贴。

广告中称:本山人体恤上天好生之德,痛心世间贫富不均,愿传授包赢不输之法,以救贫贱,了却世人致富之心愿。特将毕生探求积累各门博弈致胜宝典,倾情奉献与入门弟子。凡门中弟子,一经授予,保证包赢不输,若输丝毫,以一赔十。弟子入门登记事宜,自今日起开启,凡欲入门者,请携带一张免冠二寸照片,到某某处找某某人,免费办理入门证。未尽事宜,办证是时另行告知。

宁凤奎读罢,大喜过望,一个劲儿感叹道,“这下可好了,这下可好了,发财的时机来了。”

甄永信问道,“哥可知道,这哈尔滨,什么地方宽敞,一下子能容下千儿八百人聚会?”

宁凤奎翻了几下眼珠子,说,“三江茶社就行,那院子敞亮,那里面有个书场,平日听书的,人多的时候,怎么也有千儿八百人的。”

“那好,明天我去那里,把租场的事谈一下,今天我先把街招写好,明天哥带着街招,到一些赌场外面去张贴,顺便告诉一下你那些赌友,让他们到时候都去;琪友明天到报社去一下,让他们把广告登出来,给他们二十块大洋,让他们把版面弄大些,放在显眼的位置。回来时,你再到印刷厂去一趟,让他们印制一千张入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