惧留孙与姜尚二人就这样沉默了片刻。突然,姜尚起身走到惧留孙身前对着自己的师兄大礼参拜了起来。
“师弟,你这是做什么?”惧留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赶忙上前打算将自己的师弟搀扶起来。
“师兄,我……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托付于你,还请你能够答应。”姜尚沉着身子,并未随着惧留孙的双手起身。
“什么事情你尽管说来,我能做到的自然会做到,若是做不到,你这般大礼也无用。”惧留孙感觉到了姜尚的决绝,也不再试图将其从地上扶起,回到座前坐定,望着地上的姜尚说道。
“方才,在你开口之前,你让我起了誓,不得将你我二人今日的谈话内容泄露给任何人。现在,我也想让师兄能在我开口之前,也起个誓,接下来我所拜托的事只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知师兄可否答应?”姜尚朝着惧留孙重重地抱了一拳,一副期盼的眼神望着自己的师兄。
“你要说的,也与姜林这小子有关?”惧留孙望着自己的师弟,平静地问道。
姜尚抬头望了望自己的师兄,重重地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惧留孙的问题。
“好吧,我倒要看看这小子身上到底还有多少秘密。我答应你,今日这屋内我二人所言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泄露给旁人,我惧留孙便死无葬身之地。师弟,有什么话你尽管说来,为兄能做到的自然会替你尽一番力。”惧留孙自年轻时与姜尚相识,像今日这般受姜尚如此托付一件事还是第一次,从言语间已经感受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自然要严肃对待起来。不过六十岁的人历经沧桑,心性早就异常沉稳,自己师弟有再大的秘密,能大到哪去?
“那就多谢师兄了。师兄,不瞒你说,这姜林……是我的亲生骨肉……”姜尚朝着惧留孙又行了一礼,起身走到其身边,压低了声音开口说道,说罢,愧疚地低下了头。
“噗通!”惧留孙一个没坐稳,从椅子上跌落了下来。
“师兄,你没事吧?”姜尚赶忙上前打算将惧留孙搀扶起来,可是惧留孙听罢姜尚的一番话,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用手指着姜尚,一个劲地说着:“你、你、你……”
姜尚红着老脸,努力地将惧留孙从地上扶了起来,之后将事情的前前后后对自己的师兄讲了个明明白白。
惧留孙听罢,已经全部明白了。
“也就是说,你本来打算此次前来唐方,是想威胁一下姜林,让其能够顺从西伯侯的意愿,释放那些战俘,向周称臣纳贡。如果其不识时务,你就要施法作乱。现在你发现这小子竟然是你失散多年的亲生儿子,此前的那些谋划全都没法实施,这小子又强硬无比不肯向西伯侯低头,你又不能点破身份,所以想委托我劝劝这小子,劝其认清当前的形势,不要和周做对,你回去后再在西伯侯面前周旋一番。这样一来,既保住了自己亲生儿子的方国,又能给自己女婿一个交待,是也不是?”惧留孙听完姜尚的言语,起身背着手在屋内踱着步子,终于理清了头绪。
“确实如此。一路上走来,我看姜林对师兄你是异常地敬重,完全将你当成了一位长辈。想这孩子自八岁起便无人教诲,心性散漫无比。现在虽已成年,但恐怕对这世事没有一个清楚的认识。师兄你常年游历四方,对列国的形势自然比他要清楚的多,我想只要你开口规劝,他肯定会听的。”
“以唐方目前的状况,与周国为敌无异于以卵击石。此前我确是想威逼利诱,让其能够归西伯侯,但现在我怎能忍心看自己失散二十余年的亲生儿子走上一条不归路。师兄,只要你能劝得了他,只要他能松口愿意与周谈和,无论什么条件我都能答应,西岐那边的压力我一并扛下来就是了。”姜尚焦急地走到惧留孙的身后,摊开双手,声情并茂地对惧留孙倒着自己的心里话。
“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啊,也难为你了。行,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行与不行,我都应下来了。今日你挑明了这小子的身份,以后我和他之间又多了一层叔侄关系,自然是不愿看到他一条路走到黑的。”
“你说的对,以唐方目前的国力肯定是无法和周长期为敌的,我答应你了。不过以我对这小子的了解,他肯定不会轻易答应谈和的,这就不是一个愿意吃亏的人,你恐怕要付出些什么。”
“哈哈哈,也不怨这孩子,你刚才这一番往事道来,可见这孩子自打出生就一直在受苦,二十多年熬下来,早就熬成了滚刀肉一般的无赖性格。不过即便孩子大开口,你这做父亲也应该好好补偿补偿孩子。天不早了,早点歇着吧,明日我就好好劝劝他。”惧留孙说着,起身朝姜尚摆了摆手,径自朝屋外走去。
惧留孙走到院外时,守在门口的黑石平已经靠着墙打了好几个盹。黑石平见惧留孙走了出来,赶忙上前行了礼,打探了一番姜尚的情况,护送着惧留孙回到不远处其居住的民居后,便来到姜林和二女所居的厢房。黑石平隔着窗子汇报了姜尚恢复正常的状况后,姜林便搂着二女踏踏实实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一大早,忍受了两位孕妇轮番折磨一夜的姜林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出了厢房时,杨戬已经守候在小广场上多时。见姜林走出来,杨戬上前在姜林耳边耳语了一阵,姜林也朝其嘱咐了几句,杨戬便回 到居所向惧留孙复命。
姜林招过远处的黑石平,递上一张纸条,上面写满了姜林盘算已久的人名,命黑石平找到黑石工,让二人尽快通知纸条上的人早食过后在公厅开会。
姜林只身来到惧留孙的居处,院内几间住房内除了土行孙躺在床铺上将养,杨戬守在门口招待姜林外,其他四人都已外出去熟悉晋阳镇的环境。姜林查看了土行孙伤情恢复情况后,又安慰了几句,便来到正屋,惧留孙在屋内已经等候多时。
“姜首领,请坐。”见姜林进来,惧留孙指了指桌边另外一张椅子说道。
姜林顿时觉得今日的惧留孙有些和往日不一样,赶忙上前郑重地行了一礼,问道:“老丈今日怎么有些反常,是不是小子哪里做的不妥?”
惧留孙又指了指椅子,赶忙答道:“没有没有。只是昨日晚上和我那师弟聊了许久,心生一些想法,想与姜首领好好聊上一聊,不知姜首领可有时间。”
“早食前有时间,早食后有一个重要的会议。有事老丈但请吩咐,小子我能做的肯定全力以赴。”姜林朝惧留孙致谢后,坐到对面的椅子上,一副认真聆听教诲的姿态摆了出来。
“吩咐不敢当,只是想和姜首领聊聊唐方未来的道路该怎么走。”惧留孙端起桌上的陶杯,饮了一口水,朝姜林说道。
“我……早食后的会议上我正想与各位骨干一起讨论一番,老丈若是有什么想法,可一并参加会议,会上也好给我们这些小辈们指导一二。”姜林见惧留孙对唐方未来的事情有考虑,赶忙将姿态放低邀请道。
“参加会议就算了,以后的路终究是要靠你们这些年轻人去走的,未来是你们年轻人的,我这老头子就不去掺和你的事了,只是有几条小小的建议我想提醒你一番。”惧留孙想了想,将自己的态度表明。
姜林听闻惧留孙并不是因为自己没有邀请其参加会议而心生不满,完全是出于一片公心,态度便更加端正。
见姜林坐着的态度,完全像一个准备认真听讲的小学生一般,惧留孙心中暗暗赞许了一声,便开口说道:“昨夜我和你……的死对头周国太师,也就是我的师弟一番聊下来,想问问你,你对于唐方后期长期地与周国、南边的虞国为敌,最终能取胜有多大的把握?我想听你内心深处最真实的实话。”
“呃……”姜林听罢,呆若木鸡。关于这样的问题,姜林确实也想过,但是还未想得如此深刻,或者本来今日打算在会议上与一众骨干商讨此事,现在惧留孙提前问了出来,姜林心中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为好。
“老头子我常年周游列国,便是比干丞相,以前的姬昌,现在的姬发也曾奉我为座上宾,对于各国的情形老头子的心中其实是有一本账的。咱们唐方啊,现在太弱了。所以,如果你打算继续与周国、虞国为敌,恐怕会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战阵之上,如此一来便无法发展国力,而战阵之事本来就要消耗国力,此消彼长,唐方的国力根本得不到时间来发展充盈,如此下去,唐方的路恐怕会越走越窄……”惧留孙幽幽地说道。
“我……”姜林正要开口,惧留孙摆了摆右手,打断了姜林的话,继续说道:“你不要误会,我和众弟子既然已经加入唐方,便会凡事都为唐方着想。我并不是我姜尚师弟的说客,只是从实际情况出发,想规劝你认清现实。听姜尚师弟说此次前来本就有意与唐方修和,并且他看在我的面上,会在谈和的条件上做一些让步,具体怎么个条件还是你自己去谈。与周国,虞国修和,如此一来便为唐方的发展争取到了时间。此后,我再送你九字发展策略,还望你能听得进去。”
“愿闻其详!”姜林答道。
“昨日和你那大舅哥他们几人聊天,他们说起你打算将这里建成一座城。很好,如此一来便会有了自己发展的根基。以此地为根基,加上我的九字发展策略,不愁你心中的报复无法实现。我的九字发展策略便是:高筑墙、广积粮、缓图强。”惧留孙拂着颌下的长须,幽幽地说道。
“什么?”姜林听罢,一下站了起来,思绪瞬间飞到了后世的记忆。
“呃,怎么了?我这九字策略他的意思是这样的……”惧留孙见姜林激烈的反应,打算为姜林详细剖析一番这九字策略的意思。
“多谢老丈指点,小子我明白了。”只见姜林走到惧留孙身前,推山倒海地大礼参拜了起来。
“你……你真明白了?”惧留孙望着跪在身前的姜林,疑惑地问道。
“我……真明白了。这九字策略堪称是最佳的策略,老丈的建议我全盘接受了。老丈可去告知周国太师,等我今日开完会,便去和他商谈修和之事。”姜林又朝惧留孙行了一礼,起身便朝屋外走去。
见姜林如此,惧留孙欣慰地拂着颌下的长须,定了定神,也起身朝屋外走去。
姜林出得惧留孙的居所来,一路上都在思考那九字策略。这九字策略如果姜林所记不错,正是后世明太祖朱元璋在元朝末年天下大乱之时所采取的战略,只是最后一句微微有些不同而已,最终依靠这个战略取得天下,建立了最后一个以华夏民族为主体的王朝。
再往后,到了伟人那个年代,更是提出了“深挖洞、广积粮、备战备荒为人民”的战略,可以说是结合新时代的特点,对朱元璋所采取的九字策略的新的诠释。
不论是明太祖朱元璋,还是伟人的斗争经历,万变不离其宗的战略方针便是先要打造一个坚不可摧的斗争根据地,以此为依托积蓄力量,继而取得最终的胜利。
惧留孙九字策略的提出,更是让姜林意识到了这个时代的人并不是想象中的愚昧无知。苦于这个时代没有成熟的记载方式,得以流传到后世的只是一些刻在龟甲和兽骨上的鬼画符,但这些并不代表活在这个时期的人他们没有自己的思想、没有自己的见解。
比干丞相、姜子牙等一众在后世历史中被人敬仰的贤明之臣本身就代表着这个时期这些思想家、政治家的能力。姜林想着这些,再想想自己目前所拥有的黑石工、红石郊、红石洪、红石魁,以及刚刚加入唐方的杨戬等人,这些人与惧留孙一样,虽然没有在传于后世的历史记录中让人能够耳熟能详,但并不代表着这些人就真的没有能帮自己安邦治国的能力。
有这些人帮衬自己,加之自己多了三千年的知识,自己在安邑城东北农庄月下的那番誓言,就不会那么遥遥无期。
只是这眼下的破局该从何处着手,姜林回想着这两个月以来的经历,心中也渐渐地有了一丝主意。待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回到了厢房,但厢房内外并未见到黑石月和顺姬二人的身影,姜林索性便坐在走廊前的椅子上开始继续琢磨起来。
且说黑石月与顺姬二人清晨起床后,早已不见姜林的踪影。知道丈夫刚返回有许多事情要处理,自然是没法多陪自己。二女一边收拾着,一边聊着丈夫昨日打嘴炮将周国太师打得懵圈的事,说着说着,二人心中泛起了一阵愧意,竟然不谋而合地决定前去探望一番周国太师。
二女找来几名保姆搀扶着,便来到了姜尚临时下榻的民居。守卫在门口的卫士自然认得两位首领夫人,便赶忙上前行了礼,询问二女来意。
“我唐方虽然与周国现在处于敌对状态,但周国来的使节毕竟是周国的太师,我们唐方虽小,但不能失了礼节。况且听说周国太师昨日身体不适,作为唐方的首领夫人,我二人有责任前来探望一番周国太师他老人家,不能让周国人说我们唐方是不懂礼仪的蛮邦。”顺姬毕竟是王室出身,讲起道理来那是侃侃而谈,守卫在民居前的卫士听罢也觉得有道理,便敲响了民居大门。
民居大门从里面打开,雷震子伸出了一颗脑袋来,见两名挺着大肚子的孕妇站在门外,赶忙询问来意。
“太师,唐方首领的两位夫人听闻您昨日身体不适,特来探望。您见还是不见?”雷震子问明了来意,赶忙奔向正屋朝坐在屋内冥想的姜尚通报道。
“啊?快快有请。”姜尚听罢,睁开了眼朝雷震子吩咐道,自己也起身整理起身上的衣服来。
当雷震子领着二女拐过门前的走廊走到院中的时候,姜尚在屋内看到挺着大肚子的二女,眼睛突然一阵湿润。
自己与两任妻子共生有十余儿子,存活下来的也仅有三位。因为自己受到西伯侯姬昌重用,这些儿子也得以在周国朝内谋得合适的职位。这些儿子成年后,以自己太师的身份,不缺上门提媒的,加之那些年姬昌万般依赖自己,对自己的儿子自然也是非常大方,每每儿子们的婚事都由国政厅出面进行操办,哪次不是风风光光地将那些儿媳们接进了自家的大门。
但是自己这位命最苦的私生之子,在这苦寒之地只能靠自己成家立业,眼前这二女不嫌自己儿子出身低微,不嫌这一镇之名的唐方领地物产贫乏,与自己的儿子结成了夫妻。现在看这模样,腹中更是孕育着自己的孙辈,而自己这当公公、当爷爷的,却从未为他们做过任何事情,说来真是万般惭愧。
姜尚想着,赶忙起身奔出屋外,朝二女迎了出来。
“唐方首领夫人黑石月见过周国太师。”
“唐方首领夫人顺姬见过周国太师。”
二女见姜尚奔来,赶忙缓缓地行礼。姜尚想着二女为自己儿媳的身份,上前看着二人的模样,均是难得的美色。再看看二人的神态,对自己也是充满了敬意。一时欣喜,便想给二女一个见面礼,但在怀中摸索半天,什么物事都未掏到。也怪那日出发走得急,没想到这些变故,一应宝石、贝币都在营中存放,随身的贵重物品一点都没带。
掏了半天什么都没掏到,姜尚只好尴尬地上前虚扶了二女一把。二女起身后,抬头望了一眼姜尚,顺姬开口说道:“昨日听闻太师身体不适,不知今日是否有所缓解?我那夫君向来是一个嘴上不肯吃亏的人,若是他说了一些什么让太师生气的话,还请太师千万不要往心里去。一切还是以身体要紧。”
姜尚望着眼前自己的两位儿媳,怎么看怎么欢喜,再听完顺姬这一番得体的言语,又想起自己西岐城那几个整日与自己的儿子吵吵闹闹的儿媳,两下一对比,更是欣慰无比。
“你是……商王受的女儿?”姜尚刚才出屋的时候,只听得二女嘴上的言语,但并未分辨出二女的身份来,现在闻得顺姬一番得体的话,一下子便判断出其出身。
“小女正是……”顺姬说着,神情变得有些难看。
“好,好,好。那你便是黑石月喽?”姜尚人老成精,见顺姬如此说,便目光一转,看了看黑石月朗声问道。
“小女是这晋阳镇土生土长的荒野之人,说话行事不如顺姬妹妹得体,若是哪里做得让太师不如意,还请太师能够见谅。”黑石月说着,又微微行了一礼。
“好,好,好。姜林这小子好福气啊,你二人能娶其一便福分不浅,现在……这小子不亏啊。”姜尚望着眼前的两位儿媳,怎么看怎么满意,便不自觉地夸赞起来。
“太师谬赞了。”二女听完,同时娇羞地红起脸来。
“太师,您的师兄又来探望您了!”雷震子的声音又从走廊传了过来。
“太师,既然又有人来拜访,我二人便不打扰了。还请您多多保重身体。”顺姬听罢,赶忙朝姜尚告辞。
“好,好,好。你二人也要多注意身体,顺利诞下麟儿,姜林这小子便后继有人了。啊哈哈哈。”姜尚拂着颌下的短须,开怀大笑起来。
“听师弟今日这笑声,看来昨日的迷惑已经得以破解啊。呦?二位夫人也在啊。”惧留孙进了大门听到姜尚的笑声,便开始砸挂起来,待转到院中看到二女,也赶忙收敛了些。
“夫君昨日惹得太师不痛快,着我二人今日前来探望一番。惧老爷子,你可要好好给太师看看,千万不能伤了身体。”二女朝走进来的惧留孙行了礼,在保姆的搀扶下出了民居。
姜尚的目光一直望着二女的背影,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