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夫妻之间,其中一方出事,另外一方会被默认为潜在的怀疑对象。
即便有不在场证明,谨慎起见,还是让人调查了一下,王老先生和郑清平之间的情况。
两人结婚二十多年,丁克家庭,没有子女。
双方父母也都在几年前,分别去世了,两个人原来是同事,现在郑清平先退休。
认识他们两个人的,都说他们之间感情很好,两个人都是脾气很温和的人,这么多年几乎没人看他们红过脸。
而且学校的同事还说,郑清平没有退休的时候,就说她和王老先生准备在南方温暖的地方买个房子养老,等王老先生已退休,两个人就走。
两个人的账户也干净,不存在什么不清楚的地方,这么多年,都是靠着工资过活。
在目睹妻子惨状之后,王老先生一直处于失神的状态,已经被赶来现场的医护人员送到医院观察了。
“家里面的财物有丢失吗?”
进入室内勘察的时候,吴祁东看见卧室和书房都有被翻动的痕迹。
抽屉被粗暴地打开,很多东西都被随便地扔在地上。
“目前还没有和被害人的丈夫确认,但看样子是……”鉴证的人蹲在地上,努力地想要采集指纹。
“犯人入内应该是带了鞋套。”
“鞋套?”
“对,现在蒲城的室外,很多地方都有积雪,还有化开的泥,大概是不想留些痕迹,所以凶手自己带了鞋套。”
“副队,这属不属于犯罪手法的升级?”陈明康沉声问道。
十年前第一起案发的时候,他们在案发现场采集到了凶手的鞋印。
第二起虽然没有采集到完整的鞋印,但也能发现凶手入室的痕迹。
第三起第四起大约是因为,当时外面路面干净,所以没有采集到有用信息。
第五起……和前面四起不是同一个季节,那天外面下了雨。
可案发现场却被破坏了。
当时靳树禾从房间中跑出去时,正赶上楼道里有经过的人,当时案发的地点是多数为建筑工地工人居住的老破楼。
可能是因为对靳树禾的关心,或者是缺乏这方面的常识,没有人有保护凶杀案现场的意识。
等警察到来的时候,屋子里,甚至是尸体旁边,都不知道有几组不同的泥泞脚印了。
重重叠叠地压在一起,完全被污染了,没有了侦查价值……
这几起案子,凶手都没有留下dna,也没有留下指纹,考虑戴着手套作案。
但并没有出现过鞋套的痕迹。
“这个凶手一直都很有反侦查意识,他这么多年没有作案,但应该也清楚,现在的侦查手段,比起十年前,更为先进了很多,所以他也更加的谨慎了……”
吴祁东皱着眉。
靳树禾看着初步的调查报告。
在几份卷宗里,有一个词重复出现过:“过度杀戮”。
过度杀戮意为,施暴者为发泄情绪,或有意折磨受害者,使用超出导致受害者死亡所需的过度暴力行为。
从能够顺利潜入受害者家中,并且单独一人制服受害者。
几名受害者身上都没有很明显的抵抗防御伤,证明力量的差距很悬殊,由此可以确认,凶手为男性。
在受害者已经完全失去反抗能力,但他依然暴力不减,第三起案子中尤为明显,他一共刺了受害者八刀。
通过法医的检测判断,他第一刀就已经是致命伤,当时受害者应该马上就失去挣扎的能力。
可是,凶手又接连对着受害者捅了七刀。
有些由冲动导致的凶杀案,凶手因为过分紧张,或者精神高压等因素,也会出现过度杀戮的情况,但在这名连环杀人犯身上,并不存在这种情况。
他有预谋地作案,某种程度上来说,甚至是很冷静。
从作案到离开,完全找准了受害者单独在家的时间段,甚至是连那一栋楼那个时候的人都很少。
前面几起案子的调查中都提到了因为过年的原因,案发的时间邻居都不在自己的家中。
这第六起也是一样。
郑清平和王老先生住的这栋老楼,一层三户,他们家是楼梯口正对着的二号门,旁边的一号和三号,当天早上侦查员敲门的时候,里面都没有人。
后来通过联系,得知这两户人家,早就于年前,分别回老家了。
晚上八点半,市局开案情讨论会。
别的部门的见到靳树禾跟着过来,有的人稍微一愣,有的人拍拍靳树禾的肩膀,没人多说什么。
原来不知道这事儿了,今天看完卷宗也都知道了。
等人到齐了,各个参与调查的部门负责人,挨个上去分享调查的成果。
“前几起案子发生后,我们就考虑过被害人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联系,根据数据,大部分连环凶手作案,都会存在着一些同一性,而不是完全没有关联的随机作案。”
谢队皱着眉说道。
“截至今天,六名受害者全部为女性,那么这些女性之间,到底有什么共同点,或者是某方面的联系,依然是目前侦查的重点方向。”
这个问题,靳树禾很熟悉,当年吴祁东,问过他好多次:“小禾,你妈妈在蒲城有没有朋友,你有没有见过……其他几名受害者?”
时至今日,靳树禾依然可以坚定的回答:“没有。”
“你记得那么清楚?”
办公室里,吕纯转着椅子,转过头来问靳树禾。
靳树禾已经和他们说过了,完全不需要照顾他,有任何需要问他都可以问,不需要刻意考虑自己的感受。
“嗯,我妈妈……甚至都很少出门。”
当时是他们一家来蒲城没多长时间。
靳树禾的妈妈,只有初中学历,和他爸爸来自于南方的农村,很偏远的地方。
来到蒲城,是因为靳树禾的爸爸到这边打工。
他妈妈性格温吞腼腆,因为普通话说的不太好,平时出门都尽量少说话,除了买菜接送靳树禾之外,她几乎不怎么出门,更别说交朋友,认识另外几名受害者了。
靳树禾的记忆里,除了上学之外,母亲差不多无时无刻都陪在自己身边……
“其他几起案子的受害者,也没有找到关联的证据。”靳树禾指着卷宗上的总结。
“哎——”吕纯揉揉头:“这可从哪儿入手啊?”
“明天接着走访郑清平的关联人吧,前面几起案子的家属,也要重新走访。”靳树禾神色平静,但眼睛一直往手机屏幕上看。
吕纯视力好,没有想偷看,不过是扫了一眼,就看到他屏幕上是微信的界面。
一连发了……一长串儿的信息。
对面的头像,看着……应该是小陆?
就在同时,几乎是瞬间,靳树禾又发了好几条过去。
这是干嘛呢?
吕纯觉得有些奇怪。
结果又三分钟不到,靳树禾“呼”地站起身。
吓了吕纯一跳:“你咋了啊?一惊一乍的?”
“没事,我出去……打个电话。”靳树禾脸上神色不太好看。
“啊,你去吧。”吕纯以为他有急事儿。
等走到安全通道中,靳树禾脸上的神情是无法掩饰的焦急,他迅速拨通了电话。
没有人接听。
他又再打。
等待的时候,他无意识地咬着自己的下唇,直到撕扯出痛感来。
“喂。”
终于在马上要自动挂断的时候,电话被接通了。
“小禾?怎么了?怎么一直给我发消息打电话?”
梨阮姐的声音暖洋洋地从听筒里传来,靳树禾一瞬间觉得好像自己被从冰箱中拿出来解冻了一般,呼吸的滞涩都消失了。
“梨阮姐,你怎么没回我消息啊?”靳树禾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和寻常一样。
“我刚才洗澡去了。”
电话那边传来可乐的声音:“你有急事找我啊?”
“没有,刚开完会,等下还要开会,就这点时间能和梨阮姐说话~”靳树禾撒谎道。
“这么忙啊?这都几点了啊?吃饭了没?”陆梨阮没察觉到他的异样。
“嗯,吃了,梨阮姐晚上吃什么了?”
“晚上和小优在外面吃的, 懒得做了,等你什么时候回来给你做好吃的~”
“好。”靳树禾背靠着墙,头垂着,安全通道是声控灯,他的声音小不足以让灯亮起来。
整个走廊黑黢黢的只剩下绿色的指示牌幽幽亮着。
“小禾,他们点宵夜你要什么不?”吕纯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叫你了,快去吧!我写完这个脚本也睡了,再熬下去我就完蛋了!”陆梨阮笑道。
“好。”
没有挂。
“mua~”陆梨阮隔着电话,用力亲出声来。
“行了吗?”
“哦,想梨阮了……”
“我也想你了,别撒娇了,一会儿让人发现了!”陆梨阮催他。
靳树禾从安全通道出去时,吕纯在那儿等着他:“小陆怎么了吗?”
“没,我…… 我问问她有没有回家。”
“她自己在家,是得跟你报个平安。”吕纯点点头。
她总觉得靳树禾情绪不对,不只是因为调查他妈妈的案子。但靳树禾的工作态度一点问题也没有,很冷静专业。
“走吧,吕姐,不是点宵夜吗?”他走在前面。
“六件案子,其中两个受害者,职业都是教师,这个算不算关联性?凶手是不是对教师这个行业有什么偏好?”
靳树禾问秦文。
“谢队也说过……但一个中职的老师,一个二中的老师,这两个也不搭边儿啊。”秦文往嘴里塞了口面条,在电脑上调出两个受害者的工作记录给靳树禾看。
靳树禾认真看着。
“连环杀人犯大部分会有作案的冷静期,前面几起案子,间隔一年,大概就是他的冷静期,但为什么,第六起,会间隔这么久呢?”
久到让人几乎以为,他不会再犯案了。
“嗯?”秦文示意他继续说。
“有什么事情,触及刺激到他了,让他才再一次决定犯案,我觉得……第六起和第一起,和凶手本人的关联性,应该更大一些。”靳树禾在本子上记录着自己的想法。
“嗯,夏姐也这么说的。”齐思朗听他们讨论,拿着自己的肉夹馍也凑了过来。
“夏姐说,杀害第六名受害者的刀,上面第一名受害者的陈年血迹依然保存的很完好……”
他皱起眉,似乎有点吃不下去了:“可以说,几乎没有擦拭过,是被刻意就那么,保管,或者说是……珍藏着的。”
“真他大爷的变态!”齐思朗低声骂了句。
“很多连环杀手,将自己犯过的案,当做自己的荣耀,很多会保存下来证明他犯案的东西,以此来回味,上学的时候不都学过吗?”秦文给了他脑袋一下。
“一边儿吃去,饼渣掉我衣服上了!”
“哦,酸辣粉给我吃一口!”齐思朗对靳树禾道。
“你吃。”靳树禾把没动过的一碗都给他推过去了。
“这个思路我也觉得是现在最靠谱的了,明天你和吕纯,我和思朗,还是去走访郑清平的关联人,别管多细碎的事儿,都问一遍!”
后半夜大家都陆陆续续回休息室睡了。
靳树禾躺在下铺,对面的下铺上躺着陈明康。
本以为会睡不着,但熬了太长时间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
然后……
“沙沙——沙沙——”
“呼!”
靳树禾一额头冷汗地睁开眼睛,心脏跳的肋骨都在疼,鬼压床了一般,四肢动弹不了却在发抖。
又是这个声音!
如同鬼魅般的,细碎却无比清晰的“沙沙”声。
那天自己躺在床板下,听到的声音。
越靠越近……
靳树禾看着上铺的床板,不知道过了多久,耳朵中自己的隆隆心跳声才稍微平息。
他翻身坐起来。
一旁的陈明康哼了两声翻了个身,靳树禾推门走了出去。
到水房用凉水洗了把脸,镜子中他脸色难看得吓人。
从水房窗户看去,外面天色还完全黑着。
但时间已经五点多了。
靳树禾回到办公室,打开灯,又一次翻开了卷宗。
虽然已经看过无数次了,但靳树禾依然一字一字地重新阅读,企图从众多的走访记录中,听见和声音相关的。
但没有。
只有他自己的。
“我听见“沙沙——沙沙——”的脚步声”
靳树禾现在都能回忆起,自己当时说这句话时候,吴祁东脸上的神色。
之后几年中,他反复确认了好多次:“是沙沙——沙沙——这种声音吗?”
“对,我听力很好,而且当时,我看不见,只能听得到。”
到底是什么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