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陆梨阮的确是没听清。
只要是这孩子本来声音就小,因为喝了酒语调又黏黏糊糊的,分辨得费劲。
靳树禾:……
借着酒劲儿,掩藏在心中的情绪,被无限地放大。
他吞咽了一下,深吸一口气。
“又怎么了!”
他再一次猛地站起来,又把陆梨阮吓得一哆嗦。
这次站得太着急了,甚至还踉跄了一下。
陆梨阮哭笑不得。
“你到底要说什么啊?要不然我给你拿个喇叭说得了。”
靳树禾只听到理解了“喇叭”两个字,刚酝酿在心中的话,猛地从喉咙挤压出来。
靳树禾意识不到自己究竟用了多大的声音:“梨阮姐!我喜欢你!”
陆梨阮原本只当他喝了酒闹腾,正转身准备去把热水器调温,等会让他睡前洗个澡。
结果被这么一句振聋发聩的表白,定在了原地。
双重惊吓。
“梨阮姐……你听我说……你得听我说,你别走~”
靳树禾以为陆梨阮要走,踉踉跄跄地往前冲,神色紧张又急迫。
“你别走,你听我说完,求求你啦~”他语气黏黏糊糊的,一个字一个字都粘连在一起,有点像小孩子在一本正经的说话。
“哎!小禾!”
陆梨阮听他可怜兮兮的动静,刚转回身,就见他一步没站稳,往前跌去!
下意识伸手去扶,结果被他撞了个满怀。
靳树禾平衡力好,失去重心又凭借着身体机能调整回来了,他低下头,看着被他揽住的陆梨阮,迟钝不转弯的神经,不知道刚才发生什么了,梨阮姐怎么就在自己怀里了!
“梨阮姐!”
他凭借着本能,拢了拢结实有力的手臂,仿佛要将陆梨阮圈进自己的地盘中。
“你听我说~我要和你说~梨阮姐,你别走,你别走~”
他把下巴抵在陆梨阮的发顶,依恋又小心翼翼地蹭着,陆梨阮新烫的卷发柔柔软软地蹭着他的脸颊。
在理发店里用的,和平时不一样的洗发水味道,让他又睁开眼睛,定睛去确认,现在自己抱着的,是他满心喜欢的那个人。
喜欢梨阮姐,能看到是她,也能闻出来,感受出来是她,靳树禾自己都不知道,他有好多种本能的方法,来认出陆梨阮……
“我不走,你要说什么?”陆梨阮半安抚半劝哄地轻轻道。
陆梨阮不喜欢人耍酒疯,但换在靳树禾身上,即使还从他身上闻到淡淡的酒味,可陆梨阮依然觉得他可爱。
下意识温柔地对他。
是喜欢的孩子,又不仅仅是个孩子。
“真不走?你听我……听我说完!”靳树禾迷糊中,一直深藏的没有安全感和强势劲儿一起流露出来。
他正面抱着陆梨阮,一丝也不肯分开,就着这么别扭的姿势,带着陆梨阮挪回到沙发旁边。
然后,用力一把将陆梨阮压靠在沙发上!他把陆梨阮困在自己和柔软的沙发背中间。
沙发实在是太软了,陆梨阮自己的体重,加上他半倚在自己身上的中间,几乎已经是陷进去了。
想撑起自己,却没有一个着力点,只得仰头看着他。
“小禾……”
陆梨阮第一次从他身上,感受到固执的攻击性。
客厅里的灯只开了一盏,暖色的光从他身后照下来。
透过他的发丝,背着光,没有照进他的眼睛,可他的眼睛却黑黝黝的,又深又亮,像不用打磨就散发着质朴光芒的漂亮宝石。
因为没有任何精细的加工,没有时光的淬磨,所以天真又带着些攻击性。
彰显着,他已经不是原来幼弱无主见的孩子,而已经是个男人了。
不用他开口说话。
就能从他眼睛中读出:不要走,看着我,只看着我。
不要看别人,不好顾左右而言他,你要正视我!
两个人目光交汇,陆梨阮无法移开视线。
“梨阮姐。”
靳树禾好像一瞬间又反应过来些,他缓缓敛下眼帘。
慢慢地……松开压在陆梨阮身上的力量。
像有点脱力一样,往下滑去。
最后他坐在陆梨阮的腿边。
陆梨阮这才重新正常呼吸,用手肘撑着身子坐起来,可两条小腿却被靳树禾紧紧地箍住,动弹一下都不能。
刚刚他俯视着陆梨阮,好像让他不太适应,让他无所适从。
而此时,他被梨阮姐俯视着,习惯性地仰视着她,使他本能地觉得自然舒适些。
他的脑子还没总结出,最喜欢梨阮姐怎么样对自己,他的身体就已经本能地,期盼着梨阮姐能像往常一样。
摸摸自己的头。
“你想说什么?”
梨阮姐真的摸了摸他!
靳树禾瞬间觉得自己重新鼓起了勇气!
“我喜欢你,梨阮姐,不是喜欢姐姐……是姐姐,喜欢姐姐,也喜欢你。”靳树禾一字一字认真地说着。
“喜欢我?”虽然他词不达意,但陆梨阮却全都听得明白。
此时也不能再自欺欺人,说自己对这孩子的心思无知无觉。
她清楚着。
陆梨阮叹了口气,觉得有些窘迫。
“嗯,喜欢你,爱情的喜欢……”靳树禾第一次说出“爱情”这个词。
心脏像通过了细微电流,酥酥麻麻的,那种兴奋顺着血液,被泵到全身。
每一根神经,每一寸血脉,都感受得到,都喜欢着,爱着梨阮姐。
好奇妙。
靳树禾急急地把所有话,一股脑都说出来,生怕说得慢了,会被陆梨阮打断般。
他在用尽全力地完整地表达自己。
然后他看着陆梨阮,将头枕在她的膝盖上,两条长腿别扭地蜷缩着,却不肯松开分毫。
“这是几?”
陆梨阮伸出两根手指,放在他眼前晃了晃。
然后看见他的视线,跟随着自己的手,也晃了晃。
可能是觉得有点晕,他勉强伸出一只手,抓住陆梨阮的指头,神情认真道:“二!”
说完后,又信誓旦旦地补充:“我知道我自己在说什么!梨阮姐要是……不信,你再比一下~”
陆梨阮又比划了一个数。
“四!”
非常响亮又自信的回答。
陆梨阮:……
完全醉了。
靳树禾却很自洽地觉得证明了自己:“梨阮姐,你看!”
我看什么看。
陆梨阮好气又好笑。
“你是不是太雏鸟心态了?”见他醉了,陆梨阮反而觉得话更好出口些。
显然“雏鸟心态”这个词,让靳树禾努力理解未遂。
“梨阮姐……我,我不是鸟~我是人。我喜欢你,和你说的鸟,不一样!”
倒是意外地回答上了。
“我比你大好多。”陆梨阮拍拍他的脸颊。
感觉他的皮肤,在酒精的作用下,都有点烫手了。
“嗯?”靳树禾似乎不理解,比他大和他喜欢她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琴女士这几个月,给自己打电话的时候,也说过:“你啊……别管年纪大些年纪小些,条件合适对你好才是最重要的!”
陆梨阮听她这话,就知道,什么都逃不过她眼睛。
陆梨阮打哈哈:“妈,别那么现实嘛~”
琴女士哼了一声:“生活不就是现实嘛!不现实你要干什么?你要上天当二踢脚窜天猴啊?”
“来年过年让你爸把你放了得了!”
陆梨阮:……
过年那次,陆梨阮并非和靳树禾多么生气。
更多的是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儿。
在她脱口而出那些话的时候,好像就是默认了,她和靳树禾会永远在一起。
他会永远在自己身边,就像过去那么多年,每一天那样普通而寻常……
陆梨阮在察觉到那孩子的心思后,还发现自己潜意识中这么想时,就已经觉得不太对了。
他成年后对自己还是过分依恋的时候,自己没有纠正他,在他不管多忙,都要回来做家务收拾房间,陪自己去店里时,自己没有拒绝他。
这么多年,好像自己也没有真的催促他,强迫他,一定要离开,一定要独立。
怎么能不喜欢呢?但是是很多种喜欢混在一起,就像他对自己一样。
比爱情更复杂,却更有深度,更为坚固。
承认也没有那么难。
人应该现实一点,坦诚地面对自己。
“姐……梨阮姐,姐姐不就该比我大嘛~”靳树禾晃晃脑袋,他似乎醉得更厉害了,说话慢吞吞的。
“怎么听怎么像歪理……”陆梨阮捏捏他的脸。
“我,我一直想告诉梨阮姐,但是我不敢。”此时的靳树禾格外坦诚。
“你胆子多大啊,你有什么不敢的?”陆梨阮哄着他继续往下说。
“我说了,以后可能没有梨阮姐,也没有姐姐了。我害怕,很害怕。”靳树禾悠悠道,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一旦捅破窗户纸,那和梨阮姐之间,就再恢复不到从前了。
他担心梨阮姐到时候疏远他,他连继续装傻,按耐住自己心思,只做个好弟弟,待在梨阮姐身边的资格都没有了。
他奢望能告诉梨阮姐,他爱着她,但又担心失败之后,从前的关系也维持不了。
失去梨阮姐的后果,是他不敢去想的。
他的人生中,与梨阮姐相伴五年了,说长不长,但在靳树禾才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太重要了,重要到好像只有这段时间,和一点点童年的回忆,才是带有色彩的……
“我这么凶,这么坏啊?”陆梨阮连听他说了好几个害怕,有点想笑,又想抱抱他。
“没有。”
“那你怕我啊?”
“嗯。”闷闷的一声,他把脸埋下去,鼻息隔着薄薄的牛仔裤,热热地落在陆梨阮腿上。
“那我跟你道歉?不应该这么凶?不应该现在才听你说话?”陆梨阮看着他,好像后脑勺都透出委屈来。
“梨阮姐最好了,我喜欢梨阮姐。”意识都渐渐消散了。
醉酒到最后,大多数人都会抵不住睡意。
这个时候了还在维护自己。
“嗯。”陆梨阮应了声。
“你说完了吗?”
“我……说完了。”
靳树禾梗起脖子,想定睛去看陆梨阮的表情。
他刚抬起头,却感觉到……
轻轻柔柔,如蝶翼拂过的感觉,落在他的额头上。
他延迟了两秒钟,才用最后坚挺的脑细胞,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梨阮姐……亲了自己。
下一瞬,他便什么也记不住了。
第二天靳树禾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
今天他休息。
刚打开手机,就看见拉的工作群里,好几个人@他。
靳树禾以为有什么事情呢,结果一点开。
里面一排都是他们和喝醉了的自己的合影。
每个人都有。
连吴副队和夏法医都有。
靳树禾又按他们说的,点开自己的相册,自己的相册里还有。
消息栏里还有秦文私发给他的消息:
姐姐~我有话和你说!
怎么样,说啥了?
靳树禾脑子“轰——”一下。
然后发现,他其实……想不起什么来。
好像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被他断片掉了。
不对!
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靳树禾的记忆差不多停在,他躺在家里的沙发上那一瞬间,之后的,好像被什么东西遮住了。
等到后来靳树禾想起来时,他觉得自己当时应该是热血上头,加热了酒精的浓度,把自己熏得神经昏过去了。
“我说什么了昨天晚上?”
靳树禾捶了捶还在隐隐胀痛的脑袋,飞快地给秦文发消息。
“哟,醒了小伙子,我哪儿知道你说啥了,我和副队就给你送到家,后面精彩的地方我俩可不知道。”
“就看着你搂着人家喊姐姐了!”
我……我搂着梨阮姐了?
靳树禾看看自己的手,恍惚中好像回忆起点触感,但又不真切。
秦文那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靳树禾推开门,心存忐忑地往客厅走,却发现,屋子里静悄悄的,梨阮姐已经出门了。
他坐立难安。
过了一会儿,试探着发消息给陆梨阮:“梨阮姐,你怎么没叫我就自己去店里了?”
陆梨阮正魂不守舍地坐在柜台后,被手机提示音震得回神。
“你第一次喝醉,多睡一会儿。”陆梨阮其实是悄悄走的,看见外面大亮的天光,后反劲儿的不自在和羞意好像被摊开暴晒。
思索片刻,还是先溜了。
“梨阮姐,昨天晚上我喝醉了,没有做什么吧?”
陆梨阮:……
真忘了假忘了?不是装的吧?
因为自己也在粉饰太平,所以陆梨阮现在以己度人,脑筋狂转。
手机两边的人各怀鬼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