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门缝,可以看到母女两个人,非常亲昵地依靠在一起,梨阮姐十分狗腿地给陆阿姨捏着肩膀。
“怎么样,妈,我的手艺没退步吧!”陆梨阮从后边把脑袋伸过去,凑到琴女士的脸上。
“吧唧”亲了一口。
“多大的人了!腻腻歪歪的干什么!”陆梨阮才不在乎她妈妈的嫌弃呢,都是假装出来的。
她从小就和妈妈亲,一直到小学的时候,都哭着闹着一定要和妈妈一个被窝睡。
陆爸陆妈为了培养女儿独立,可是废了不少心思,从给她讲睡前故事,到每天睡前陪着她背一首古诗……
消磨她的精力,等她睡着了,就可以一个人了。
即使是这样,好长一段时间,陆梨阮半夜醒来发现自己是一个人,会发脾气大声哭闹,直到陆爸陆妈一起哄着她。
陆梨阮长大了一些之后,有自己的秘密了,同时也对和父母亲密,有一点微妙的不好意思。
当时没感觉出来,陆梨阮是一直到大学之后,才逐渐发觉到,妈妈其实是有一些失落的。每次自己回来时,妈妈总会充满怀念和笑意地提起小时候的事情。
“那个时候我还嫌你烦来着……”
后来陆梨阮听懂了妈妈话里的感情,这些年母女两个更加亲密了不少。
尤其是这么久没有回家,两个人有说不完的话。
但今天的话题,肯定是离不开靳树禾。
“小禾长得真高啊,嚯!今天一进门儿,我第一眼才看着孩子脖子,往上扬脑袋才看见长啥样!”陆妈学着自己当时的动作,把陆梨阮逗得哈哈乐。
“你是不是下意识还把人家当成小小孩儿呢啊?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人家是小大人,平时看那样子,比我还稳重呢!”
“你什么时候稳重过?你自己做决定的时候,跟我和你爸提过一句吗?自己想一出是一出,真不让人省心!”
提起来这个,陆妈心里面还是有点气。
“今天是这事儿瞒着我们,以后别的事儿是不是也瞒着我们啊?让我和你爸在家里日日担心,担心你是不是有事儿,却不让我们知道!”
陆妈埋怨着,其实家里的父母,最害怕的不是孩子打电话回来,说自己碰到了什么困难,什么挫折。
而是最害怕孩子什么都不说,这样他们才日日提心吊胆的,担心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心爱的孩子在自己忍受着什么,自己承担着什么。
但其实归根结底,都是在为对方考虑,都是深思熟虑,生怕因为自己而让对方伤心难过……
这是无数普通而又温馨亲密的家庭,最柔软而又最拧巴的地方。
“不会的!我那又不是生病了或者出什么事儿了……我就是担心,担心你和我爸不同意。”在母亲面前,陆梨阮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
门外阴影里的靳树禾,紧张得手掌紧握,贴在裤子边儿上,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手心都有点出汗。
陆妈沉默了下来。
过了几秒钟之后,她叹了口气:“你要是在做之前和我们说,我可能真的会阻止你。”
陆妈面对自己女儿,也没有说谎。
“你自己说说,你二十五岁生日还没到呢吧?忽然打电话来说,要让个孩子和你一起生活,你暂时承担这孩子的学费和生活费。”
“我当时就觉得你异想天开,养孩子哪儿是容易的事情啊?我养你长大我还不知道吗?哪一样不是操心,你和那孩子关系啊,这么突然地就做了这么个决定?”
陆妈掰着手指头:“对那孩子来说,也不是随意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责任,你能承担的了吗?”
陆梨阮静静地听着。
“妈……”等她说完了,陆梨阮撅了噘嘴:“你今天之前,是不是觉得小禾,是这样个孩子?”
一边说着,陆梨阮一边抬起头,比划了一个一米出头的高度。
陆妈:……
“怪不得你问我,这算不算是拐骗儿童行为,我这算不算犯法。”陆梨阮忽然就想起了她妈妈那天焦急的问话。
“是,我这一听你说孩子……你上高中的时候,可不是个孩子怎么的!我骑车去接你放学的时候,你还因为和同桌吵架了,抱着我的腰哭得脸上都要结冰了!”
提起从前的黑历史,陆梨阮啊啊叫着:“好了好了!别提了行不行!小禾和我不一样!”
“是,是和你不一样,那孩子看着跟小大人似的。”提起靳树禾,陆妈叹了口气:“真是个苦命的孩子”
“总有那家长想着,啊,我家孩子要是能再懂点事儿就好了,再成熟点儿就好了!但那种孩子,大部分都是因为遭了罪,才成了那样的……”
陆梨阮心里有点难受。
“你大大咧咧的看不出来吧?从进门开始,那孩子一直偷偷拿眼睛觑着你呢,生怕咱们家有一点不待见他,怕自己不讨人喜欢,看咱们每个人的眼色,哎呦小可怜儿……”陆妈说着说着给自己说难受了。
“都说有妈的孩子是块宝,没妈的孩子像根儿草,你说这歌儿唱的……他妈妈要是搁天上看这些年孩子遭的罪,不知道得多难受呢!”
“谁乐意自己孩子是根草啊?我要是死了听着谁这么说你,妈变成鬼都得给她嘴撕烂。”陆母代入自己,眼眶都湿了。
“我也是当妈的,我刚还跟你爸说,既然遇见了,我也想替他妈妈,尽自己能力,照顾照顾他,咱们也没别的能耐,关心关心他,力所能及地帮帮忙……”陆妈拍了拍陆梨阮。
“你说他管你叫姐姐,那他拿咱们这儿当叔叔阿姨家也行,当…当爸妈家也行,以后年节儿的也有个去处不是?”
门外靳树禾垂着头,抬手囫囵擦了下脸,湿漉漉的,他自己都不知道竟然有这么多的眼泪。
这么多年,说他可怜的人多的是,靳树禾听到麻木。
但今天,从陆阿姨嘴里,他第一次听到人想着:他的妈妈该有多难受。
她站在同样是母亲的立场上,戳在靳树禾心里最深处也是最没有防备的地方。
时间能冲淡所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提起妈妈,靳树禾也能平静地回忆。
周围的人也是一样,从他妈妈死去的那一天开始,她的生命就已经定格,她变成了一个名字,变成了一段过往,永远不再延续。
可在刚才听到那句话的瞬间,妈妈好像……突然在心中重新鲜活起来。
陆阿姨难过的神情,好似和靳树禾此刻脑海中浮现的妈妈的样子,重叠了一瞬。
妈妈……即便死去了,这么多年,说不定真的一直为自己难过着。
靳树禾眼前模糊的什么也看不清,他蹲下身,听到屋子里继续传来的声音。
“我和你爸感觉得到,小禾是个好孩子,虽然我们彼此还不太了解,但我和你爸活了这么久,看个孩子还不至于看得错。”
陆梨阮用力点点头:“对对对,他特别好!学习也用功……”
陆妈瞥了女儿一眼,见她殷殷地看着自己,叹了口气:“但我话先说在前面,毕竟不是我自己的孩子,无论什么事情,你在妈妈心里都是最重要的,不能因为他,让你过得不好不开心,你懂吗?”
“还有就是,我们也不强求着孩子对我们如何亲近,你也别强求,明白吗?按照你说的,他已经很成熟了,也有自己的想法了,不需要你强行去摆布。”陆妈拉着陆梨阮的手,教育你。
“你帮了他,他是应该感谢你,这是对的,但你也不能因为自己帮助了人家,就要强行让人家孩子按照你的想法喜好来行事,听到了吗?”
陆妈笑了笑:“你这也是当上家长了……妈得告诉你,当家长就要学会对孩子放手。”
陆梨阮鼻子发酸,她看着妈妈慈爱的脸,想着这么多年发生的事情,知道这句话,也是现在的父母依然在学习的。
“好,我知道了,我听妈得~”陆梨阮抱着妈妈的胳膊撒娇。
“这也是我们的缘分,以后什么样子以后再吧,这孩子不是今年要高考吗,这可是大事儿……”
一提起高考,陆妈的话就更多了。
“啊?我没操什么心啊。”听陆妈讲自己曾经的事情,陆梨阮听得发蒙,怎么好多她自己都不记得了。
“你一天天知道啥!等你们回去了,要是有什么问题,就给我打电话,听见了吗?这也是对小禾好,知道吗!”
陆妈嘱咐道。
“嗯嗯嗯,妈你最厉害了!赶紧回去睡觉吧,这都几点了,一会儿我爸得来找人了!”陆妈有偏头疼的毛病,陆爸每天都催着她不许熬夜。
陆梨阮也遗传了陆妈的这个毛病,但因为现在年轻,所以不是每次熬夜都有反应。
陆梨阮每次熬完夜犯病的时候,都告诉自己,下次再也不熬了。
但是没有用,永远都不长记性。
等小禾和自己一起住后,好像好多了……陆梨阮仔细想了想。
“行,这儿比你家冷,我又拿了一床被子给你放旁边了,你要是半夜冷了,自己多盖,别嫌麻烦啊!”
陆妈站起身,一边嘱咐陆梨阮一边往外走。
靳树禾已经早她一步,回到自己方面了。
没一会儿,门被敲响了。
靳树禾急忙又擦了擦眼睛,把大灯关了,只留床头昏暗小灯,不想让陆妈发现自己哭过。
“小禾……”
陆妈也送了一床被给他:“小禾有没有爱吃的菜啊?明天我和你叔叔要去早市儿,你和你姐就在家睡觉就行。”
“我什么都吃。”靳树禾听陆妈笑了:“行,那我和你叔多做点拿手菜,下回来了,就知道爱吃什么了,早点睡啊……”
陆梨阮晚上没冷,美滋滋睡到第二天大天亮。
晃悠着从屋子里走出来时,却发现整个房子安静得异常。
“爸——”
“妈——”
“小禾——”
没有任何回应。
陆梨阮:……什么情况?
早上九点,我的家人们被外星人绑架走了吗?
陆梨阮洗了脸,精神清醒一些,坐在沙发上,吃昨儿晚上剩下的香肠。
等打了两把手机游戏后,终于听见开门的声音。
“哈哈哈哈!”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她妈妈洪亮开心的笑声顺着门缝先进来了。
“快进来!”
陆梨阮探头,就看见陆爸和靳树禾两只手提得满满的,陆妈如同征战潇洒归来的将军,指挥着他们两个把东西放在地上。
“你们干嘛去了啊!把我一个人扔家里了!”
“哟!起得清早啊,我还以为我们回来了你还在睡呢!”
陆妈一边脱大衣,一边说:“你看人家小禾,作息多健康,起得比我们两个还早呢!看人家多勤快,要不是小禾,咱们今天还买不完呢!”
“我怎么跟一个上高中的孩子比作息啊!他们起得比鸡早,睡的比狗晚!”陆梨阮大声抱怨着:“你俩上岁数了觉少,我可才二十多岁,正是爱睡觉的年纪呢~”
“呵!我看你是熬夜熬的!我可听小禾说了,脑袋疼得嗷嗷叫,好了接着熬!”
“三餐不规律,刚吃了热的还吃雪糕!”
“你是二十来岁,但你那身体,还不一定有我和你爸健康呢!以后是你伺候我和你爸,还是我和你爸伺候你啊!真是享不了一点清福啊!”
陆梨阮“唰——”地把头转向了靳树禾,用眼神问他:你居然跟我妈告状!你这个大叛徒!
靳树禾慢慢把视线转开。
叔叔阿姨确实……非常会聊天,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就说到这儿的。
他起来时,听见外面有声音,见叔叔阿姨要出门,便想着去帮忙。
一路上,陆叔叔指着一样东西,问靳树禾喜欢吗?
靳树禾说自己什么都吃,然后就看见陆叔叔……什么都来了点儿。
北方人虽然买东西一般都买得比较多,但这也太多了。
“梨阮姐。”
“嗯?”陆梨阮假装生气,挑眉看他。
就看他从一个袋子里,拿出个草莓糖葫芦来。
“给你。”
陆梨阮扁扁嘴,哄小孩儿呢啊?
“叔叔说你小时候,他不给你买你站在街上哭,所以他后来每次看着都给你买。”
“爸——”陆梨阮惊叫!
今天是腊八,厨房从上午就开始熬香浓的腊八粥,整个屋子都弥散着温暖的米香气。
等到下午天黑时,陆爸在厨房做着饭,靳树禾的手机响起来。
是春姨打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