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梨阮一直知晓,二房对待女儿,并不如何上心,二房太太心里最惦记的便是,如何让自己家的姑娘,也如合安侯府的姑娘那般争气。
陆梨阮嫁嵇书悯之前,那时候嵇书悯还是太子殿下,二房夫人每次提起,那口气都酸溜溜的不行,好像合安侯府占了天大的便宜,掉下来的馅儿饼,都掉在陆梨阮的嘴里面。
她又向来,不太会掩饰自己的心思。
屡次三番说的,高夫人几乎要同她翻脸……可她又厚着脸皮,还求着高夫人如何能给他们家姑娘,也寻个好人家!
那副嘴脸,可是半点儿没有清贵人家的样子。
后来嵇书悯残疾后,陆梨阮还是嫁给了他,那时候二房夫人的嘴脸,就更加不能看了。
几乎把喜形于色看笑话摆在脸上,她这种人,最是见不得别人好,见到别人好,比她自己吃亏还难受呢!
那阵儿她往合安侯府跑的更勤了,二房夫人向来闹心,她分明是原配,可如何却比比不上高氏这个填房?
人人都道高氏强于她,她早就心生不愿。
如今瞧着高氏那继女,合安侯府嫡长小姐,嫁给了个残废皇子,她这心里哟,高兴的不得了,嘴角压都压不下去!
这下自己家几个姑娘,不管嫁给什么人,都会强于陆梨阮。
看以后,还谁说高氏强于她,若是真的比她强,又怎会让她那继女落到这般地步?
就陆梨阮知道的,二房夫人为家里的几个姑娘寻找夫婿,可谓是煞费苦心。
原本以为,她还算是为女儿尽心。
别管旁的如何,对其他人怎样,总归对家里女儿还是有几分疼惜的。
没想到……
陆梨阮轻叹一声,与高夫人相视一眼。
高夫人拍了拍陆梨阮的手:“我也没想到她这般狠心,大皇子殿下仁善,就算是……就算是真将姑娘休回来,也不会牵连到他们二房。谁知竟是这般绝情。连催着姑娘赶快上路。”
“结果他们一个个,好似姑娘走了,他们家还有能奔的前程似的!一个个高不成低不就的样子,科举走不好,倒是学会人家汲汲营营,家中几个公子,没有一个上得了台面的。就我一个妇道人家也瞧得出来!”高夫人摇摇头,眼神有几分鄙夷。
“这样的门户,以后莫要来往了。”高夫人已经同合安侯说过了。
合安侯向来是个优柔心软之人,念着都是同姓本家,不过是分为两房。
平素就算是知晓他们的小心思,知道他们背地做的鸡零狗碎,合安侯也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不见。
可此番事,却是让合安侯寒心了。
他自己对家中几个孩子,几乎一视同仁的牵挂照顾,冷不丁瞧见这等货色。
合安侯也看到,对自己亲生骨肉都能如此 兄弟手足于他而言,又能算是什么呢?
家族姓氏在他那儿,也不过……也不过一个字罢了。
“罢了罢了,我便是彻底看清二房了。夫人说的是,往后便少做往来。原本还当亲戚处着,现在就罢了吧!”
合安侯说是不难过是假的,可他这么多年一直拎得清。
看着无权无势,可合安侯府能一直还算鼎盛,至少他就没有走错过一步路,又听劝的很。
虽说很是唏嘘,但陆梨阮对陆羽诗也并没有多少同情。
她被家中抛弃是她的可怜之处,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陆梨阮还记得当日陆羽诗急匆匆地来向自己询问时候的神态。
她一定是提早就知道什么。
陆梨阮顺着陆羽诗的脑子脾气想:她当时就是再惊慌,再不知所措,可她之后缄口不言,当做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心中定然也是存着侥幸的心思。
若是二皇子胜了,她该是什么身份?
若是二皇子能赢了大皇子,往后她的身份,可就比自己高高在上一头!
或许还想着,等她得势了,便要把自己踩在脚下呢……
若她真是胆小怯懦,不敢言声的性子,当时又怎么会听二皇子的话,设计自己,甚至设计整个合安侯府陷入险境之中!
陆梨阮还真猜的八九不离十,那时陆羽诗知晓二皇子想要做什么后,她的的确确在惊慌之后,想过若是二皇子做了皇上,她会怎么样?
她最起码也是个妃位,做皇上的妃子,和做皇子的侧妃,哪个来的更尊贵,哪个能让她更面上有光,她当然是分得清楚的!
自己到时候该多风光无限,是家里面最好的,家中都得依仗自己捧着自己……
所以在焦急恐惧之后,她就暗自生出一股子兴奋喜悦来。
她什么也不能说,甚至还要更加严密的保守这个秘密,好让二皇子的计划能顺利施行。
直到听闻落败的那一瞬间,她只觉得自己所有的美梦,一刹那全都被敲碎。
那时汹涌的不安与恐惧才席卷而来……
她才开始考虑,自己的将来与出路。被圈禁在府上那几日,她又想起当时被皇上圈禁的日日夜夜,简直要把她憋疯了。
二皇子变得那般可怖,让她更加恐惧。
病急乱投医,才写信去求陆梨阮,她也顾不得自己曾经想要害过人家,当时她下手的时候,也是顾头不顾尾,全然没想过一朝朝前,一朝向后,往后还有用得着,求得到人家的地方……
陆羽诗大概是知晓自己的处境了,但陆梨阮也并不想知道,二房究竟对她说什么了。
将信最后一次回去时,陆梨阮在里面放了几张高夫人送过来的银票。
无论走到哪儿,有银子傍身都是好些的,陆梨阮也没拂了高夫人的心意。
陆羽诗收到后,也再没写信回来。
二皇子府上格外的安静。
除了陆羽诗之外,也有几位妾室,偷偷的联络了自己娘家人。
二皇子不知是不是转性了,倒也没太为难她们。
只要母家同意将被休弃的女儿接回去,他便也准了。
于是府里的女眷走了一部分,其余的也都认了命,嵇书勤知晓,也并未从中插手。
忙碌了前前后后,差不多一个月,大行皇帝的丧礼终是彻底完成了。
在地宫陵寝合上的那一瞬间,一代帝王终是落幕,史书也可有始有终的落笔了。
礼部这些日子是忙坏了,忙完丧礼,又要忙新帝的登基。
虽然新帝一直说登基从简,可帝王登基,就算是再从简,又能简到哪里去?
必要的礼节是一样不能少。
礼部如今也是提溜个脑袋办事,二皇子那么一闹,新帝的传位便波折了些,若是登基典礼,他们出了纰漏。便自己将头送上去请罪吧!
于是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忙前忙后,几乎连眼睛都合不上……
可即便如此,朝堂上却显得清新许多。
在争斗时,不少朝臣都如缩头鹌鹑一样,不敢言,不敢说,不敢动。
如今尘埃落定,朝堂又显得颇为欣欣向荣,甚至有甚于先帝在时。
众人心中对新帝脾性都有自己的了解,朝堂之风一时间很是活跃。
在天气还未回暖时,朝堂上好似率先回暖……
嵇书勤重视朝政,如今是兢兢业业,晚上睡不完整三个时辰。
瞧着自己弟弟一副乐得清闲的样子,嵇书勤忍不住叹了几句:“悯儿倒是好心情,怎么,府上便是那般舒适?兄长唤你好几次,你都当耳旁风?”
嵇书悯不咸不淡:“皇兄身边无人,怎么还巴巴地问我府上好不好,自然是好的,皇兄不懂便罢了。”
嵇书勤:……
他对婚配之事,并无什么念想。
或许是因为自幼在寺庙中长大,嵇书勤说不上是六根清净,那也是清净了好几根,对世俗之事并不怎么上心。
原本在山寺中,自是不能娶亲,父皇命他与母后在此为国祈福,他便不能轻易擅自离去,又如何娶妻?
那时候皇后经常因此叹息,但嵇书勤却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挂怀之事,即便在寺中,可做之事也太多了,可看的书可念的经可悟的道理数不胜数。
嵇书勤也不想耽误好人家的姑娘,到底他也并不如何向成家,何必牵连着姑娘家受苦?
如今瞧着弟弟与弟妹日日如鸳鸯般,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形影不离恩恩爱爱,嵇书勤只觉得心中发软。
自少时起,他每次见自己弟弟,都有种不符合年纪的是深沉与聪敏,少年的活泼无邪从不在他身上瞧到。
现在看着他这样,嵇书勤才感觉出几分符合他年纪的雀跃洋溢来。
嵇书悯没管自己兄长怎么想的,他是真想回府,如今还未入春,最是倒寒天的时候,他整日手凉脚凉,在这儿听那群精神振奋的臣子说天说地,还不如回府与梨阮一起烤火。
嵇书悯觉得有些好笑。
前些日子一个个一句话都没有,现在倒是像开了闸的水一般,一个个眉飞色舞,滔滔不绝。
也算是好事儿。
若是一个君主,下面臣子连话都不敢多言,连正事都不敢谈论,不能相互辩论,又何谈集众之所长呢?
不过就是太过愿意在新君面前表现自我了,有的不过一两句话,就能简明扼要说清楚的,到他们嘴中,便高谈阔论小半个时辰。
嵇书悯坐在一旁倒还好,三皇子殿下威严尚在,说到跑题处,瞧见三皇子殿下那张漂亮至极又似笑非笑的脸,总归是知晓,该简短言谈了。
嵇书悯听得实在是倦了。
“等我走了,皇兄要如何?整日连奏折都没时间批,就听他们耍嘴皮子吗?”嵇书悯甩手将一张无用的请安折子扔到一旁。
嵇书勤一愣,从奏折中抬起头,手上还拿着朱砂批注笔。
“悯儿真的要走?”
“难不成还是骗皇兄的?”嵇书悯叹了口气,手撑着下巴。
嵇书勤勾勾唇角,他总是不经意地忘记,不知为何,他与弟弟相处不过一段时间,可在心中,好似他们兄弟二人很久都未曾分离过。
礼部紧赶慢赶,终是将登基大礼准备的差不多了,只等着算出吉时了。
嵇书勤抬手摸了摸礼部送来的登基礼服与冠冕,眉心微微蹙起。
这日晚膳后,嵇书勤坐在寝宫中思忖片刻,换了件衣裳,起身,独自一人前往了许久未踏足的凤仪宫。
父皇驾崩后,德成本跟在嵇书勤身边,但却被大皇子殿下淡淡道:“公公不如去跟着你本来的主子吧。
德成退至阴影中,并未去皇后的宫中,而是守在先皇的寝宫中。
如今皇后的凤仪宫,不知为何,华丽的装饰下,却莫名有几分萧条冷寂之感。
行走至前面一条路上,便觉得冷清。
夜色下碧翠辉煌的宫殿楼阁,幽幽寂寂,嵇书勤越走近,心境越发沉郁几分。
在宫门口站定一会儿,嵇书勤才命人前去通报。
过了一会儿,马嬷嬷从屋子里面快步而来,神色还是一如既往的严肃:“大皇子殿下,娘娘在屋子里等您。”
嵇书勤点点头,抬步向里面走去。
屋子里面安静得有些吓人,就连宫女太监走动的脚步声都没有。
嵇书勤走进去后,发现小厅已经被改成了佛堂,皇后正跪在蒲团上,身上穿着一席素衣,听到声音也没有回过头。
她长发散下,不用发饰,在略显昏暗的烛光下,发间的白丝夹杂得明显。
“母后。”
嵇书勤开口,发觉自己嗓音滞涩,不知道多久没有叫出过这个称呼了。
原本自己唤过最多的称呼,便是“母后”二字……
“勤儿,你来了。”皇后淡淡道,她好似再次变回从前那个清冷淡然的女人,那种癫狂放肆的模样仿佛只是曾经幻觉一般。
“近日可还忙?听闻你快要登基了。”皇后如聊家常般,语气温温和和的。
“礼部可有把登基的冠冕礼服准备好?记得提前试试,本宫当年封后的时候,带着的头冠有些松了……本宫行走时,脖子往上一动也不敢动,连往旁边看下都不敢,生怕当众摔下,出了大丑。”
皇后轻声道:“现在想想,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本宫那时……还真是憨傻啊。”
“本宫……现在应该自称哀家了吧,你父皇的丧礼如何啊?讲给哀家听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