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笼罩,大雨将至,树枝被大风吹弯了腰,少年逆着风的方向,从门前跑过。
半山腰有座红房子,是家民宿。
谢清泽从红房子里出来,叫住了少年:“阿拿,快要下雨了,你去哪?”
“我姐还没回来,我去找她。”
少年匆匆回了一句,穿着雨衣,越跑越远。山里的雷雨很危险,谢清泽不放心,回屋去打个招呼。他今天有客,他的兄长谢良姜来了。
“你先回帝都吧。”
打完招呼,谢清泽拿了把伞,急急忙忙出门,走下台阶后,忽然停下来。
“哥,求你件事。”
谢清泽是老爷子最小的儿子,最得宠,明明对做律师不感兴趣,老爷子还是一心只想把律所交给他,偏爱得过分。在谢良姜的印象中,谢清泽想要什么都很容易得到,没求过人。
他说:“帮我把户口本偷出来,我想跟阿沅结婚。”
谢良姜很错愕,一个山里的女人,有什么特别的,能困住像风一样自由的谢清泽。
在谢清泽离开民宿之后没多久,谢良姜也出门了。前者在山里寻人,后者不熟路,兜兜转转。
大雨磅礴,山路滑坡,谢良姜在不远处,亲眼看见谢清泽失足坠落,他的第一反应是屏住呼吸。来香城之前,父亲叫他来当说客,劝谢清泽回帝都接管律所。一个丝毫没有物欲、没有野心的人,如何能扩大KE的版图?谢清泽他根本不适合。
如果没有谢清泽……
如果没有谢清泽,像一个魔咒一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谢良姜的脑海中。他走过去,脚下像有千斤重,慢慢靠近。
谢清泽在向他呼救。
【帮我把户口本偷出来,我想跟阿沅结婚】
谢良姜突然想到了这句请求,犹豫了片刻,伸出手,把即将因树干断裂而跌入悬崖的谢清泽拉了上来。
然后,故事走向了另一条不同的轨迹。
*****
谢清泽求了十一次婚,温沅哭着拒绝了十次,最后一次没哭:“好,我嫁。”
他们结婚了,在一个很平常的日子,没有主婚人,三两个宾客,几床新被,一对素戒。
远在帝都的谢景先知道后勃然大怒,对外声称没有谢清泽这个儿子。怒过之后,谢景先大病了一场,KE律所交由长子谢良姜管理。
和温沅领证后谢清泽回了一趟帝都,没进谢家的门,谢景先在里面吼着让他滚,只有谢商出来见了他一面。
十九岁的谢商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一张脸完美继承了他母亲的好基因。谢家的小辈里,他的眼睛最像谢景先,瞳色有轻微的混血感。
“你以后是不是不回来了?”
谢清泽说:“等以后你爷爷原谅我了,我会带她来见你们,还有长龄和阿拿,他们都很好,你一定会跟我一样喜欢他们。”
长龄和阿拿,谢商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两个名字。
“如果爷爷不原谅你呢?”
谢清泽沉默了。
沉默就是做了选择,他选了那一家三口。在当时的谢商看来,这就是背叛,谢清泽背叛了谢家,背叛了他。
“那个女人就那么好?”
谢清泽纠正:“星星,你应该称呼她小婶。”
那时的谢商虽染了一头金发,但并不显得出格,仪态气质多受他祖父影响,端正从容,哪怕有情绪也不显露:“你就算非要跟她在一起,也有更折中的办法,弄到跟家里断绝关系没那个必要。”
谢商了解老爷子,嘴硬心软,哄一哄还是有转圜的余地。
“我不想花时间周旋,不想等。”谢清泽对现在的结果坦然接受,“你以后就会懂了。”
“我不懂。”
谢商也不想懂,他只知道养他教他的小叔为了一个女人要离开谢家。
谢清泽就这样走了,什么都没带走,洒脱干脆地放弃了谢这个姓氏带给他的一切优待。
*****
暑假的第一天,谷易欢欢欢喜喜地来找谢商。谢商又在抄经,谷易欢都怕他抄多了会出家。
“我爸给外面的女人买了辆游艇,我妈把游艇弄来给我了。四哥,乘风破浪去不?”
谷易欢一向心大,他爸那点风流韵事,他都能当笑料讲给别人听。
屋里点着香,谢商执笔写字,没有抬头:“不去。”
“去嘛去嘛,我哥也去。”
“我有事。”
谢商独自一个人去了香城风镇。在汽车站外面等谢清泽时,他注意到远处人行天桥上有个女孩在跟流浪汉聊天。
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她笑得很开心。地上放了一桶全家桶,她挨着栏杆蹲着,跟坐在塑料纸壳上的流浪汉一起吃炸鸡。谢商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她不嫌脏吗?隔了那么远他都能看清那个流浪汉蓬头垢面。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不自觉地走过去,站在不远也不近的地方,看着他们吃完了一整桶鸡,看着女孩跟流浪汉挥手告别,看着她进了便利店买了什么,又路过马路,走进种满了梧桐的街道,然后停在路边观察一只蜗牛的触角。
等他想起来谢清泽可能还在等他的时候,他已经跟了人家一路,尽管他的教养和认知都不允许他做这么没有礼貌的事情。
突然下起雨来,女孩把伞给了那只蜗牛,是一把红色的雨伞,放在草地上很显眼。她没自己有伞了,就用书包挡着头,跑到屋檐下面躲雨。
她很奇怪。
谢商走到屋檐的另一头,打算联系谢清泽来接他,却发现手机已经关机,只能留下来等。香城的空气很好,没有下雨之前天空蔚蓝,此时急雨溅起水雾,整个世界变得朦朦胧胧,边界模糊,飞鸟和人群都安静了,只有瓢泼大雨在吵吵闹闹,可能因为无事可做,谢商总忍不住看她。
她从书包里拿出一本书来,撕下封面那一页,剥了一颗糖放进嘴里,埋着头在折书纸。
她也没有人来接,就这样,他们一句话都没说,一个眼神也没有对视,各站一头,一起等骤雨停歇。等到地上水洼里的涟漪变小了,她伸手接了接雨滴,觉得雨势小了,抱着书包跑了出去,去了那只蜗牛那里,取回了她的雨伞,然后离开。谢商下意识迈出脚,踩到了一块松动的地砖,污水溅到脚踝上,凉意让他瞬间清醒过来。
跟上去要做什么?
他收回脚,望着路口。
等谢清泽的时候,他闲来无事,去看了那只蜗牛,那页被女孩撕下来的纸是一本外文书的封面,看书名应该是讲宇宙的,被女孩折成了雨伞的形状,用糖的塑料棒撑着。这只蜗牛还算聪明,没有挪窝,知道躲在“伞下”避雨。
谢清泽找到谢商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了,他拒绝了谢清泽想带他去白桃村的邀请,一是他对那个温家女有点记恨,爷爷总说那个女人可能会下蛊,邪门得很。谢商自己也觉得是她害得谢清泽背井离乡抛弃了一切,把时间蹉跎在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二来是他没心情,总是想起刚才那个女孩,想知道她跟流浪汉能有什么话题,想知道她为什么能盯着一只蜗牛看那么久。
他拿走了蜗牛的“雨伞”,拆开折纸,封面的后面写了字:Ling。
哪个Ling?
他很好奇,可是他明明不是好奇心很重的人。
谢清泽突然出声:“看什么,这么入神?”
“没什么。”
谢商把纸折好,放进口袋里。他在镇上的酒店开了一间房,房间门把生了锈,他嗅觉太灵敏,一进门,就嗅到了潮湿发霉的味道。
谢清泽知道他可能住不惯,但小镇没有更好的酒店:“这边条件不太好,你将就一晚。”
“后悔了吗?”
谢商来这一趟,就是来确认这个。
谢清泽笑了笑:“明早带你去吃一家很好吃的米线,只有这边有,帝都吃不到。”
谢清泽黑了,穿得很随意,手里提着用麻布缝制的包,上面毫无规则地绣了几朵肆意生长的蒲公英,那么自由随性。他身上的气味也变了,他制香的喜好从沉香檀木,变成了更原始的森木。
第二天,谢商又去了汽车站。
那个流浪汉还在那里,但那个女孩不在,他给流浪汉买了一桶全家桶,把昨天走过的路再走了一遍。
他在风镇待了三天,没有再遇到那个奇怪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