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开云知道她姓温,现在还知道她是哪个温了,花都风镇的温。
“请坐。”
温长龄坐下。
谢商在旁边站着。
谷开云把后面的椅子拉过来:“把脚放上来。”
温长龄照。
谷开云稍稍俯身,简单查看之后,戴上医用手套,托着受伤的脚踝,轻微地左右活动关节。
“这样痛吗?”
温长龄回答:“一点点。”
他轻轻按压红肿旁边的地方,转动大关节,抬头看病患,是询问的意思。
“不痛。”
检查完了。
谷开云摘下手套,看向谢商:“骨头没事,韧带轻微拉伤。”
“需不需去医院拍片?”
谢商以前练过一段时间拳击,这点伤他应该有判断力。若搁他自己身上,估计都不会来医馆。
他谨慎得让一向最了解他的谷开云都有点意外。
“不需要。”谷开云补充,“你要是不放心也可以去。”
谢商在考虑。
他身边的人拉了拉他的衣服,对他摇了摇头。
做主的是这位温小姐啊。谷开云看明白了,起身去旁边的药房,取来了针灸用的工具。他走到专门的洗手池,仔细洗手,再重新戴上手套,给患处消毒,下针。
“要多久?”谢商问。
“留针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后。
谷开云来为温小姐取针,缠上弹力绷带,再开了一些舒筋活血的外用药,并嘱咐旁边的“家属”。
“这两天尽量少走路。”
谢商拿了药:“回头打给你。”
谷开云应:“嗯。”
谢商扶着温长龄,避开椅子的边角,走出了中医馆。
谷开云一句看病以外的私事都没有问。
回荷塘街的路上,车开得很慢。
靠边停车的地方离朱婆婆家门口还有一段距离,谢商先下车,绕到副驾驶开门,温长龄已经解开了安全带。
她准备下车。
“你的脚要少走路。”谢商谨遵医嘱,俯着身,问温小姐,“是要我抱还是背?”
没有第三个选项。
“背。”
他蹲下。
温长龄一只脚踮在地上,小心翼翼地趴到他背,两只手扶在他肩上。
这个点,街上没有什么人。
温长龄喜欢安静,安静的时候束缚感会减弱,她可以放纵。
“谢商,我重吗?”
“不重。”
温长龄很轻,谢商几乎感觉不到什么重量。
刚开始,她是很老实的,手脚不乱动,像一块木头一样乖,然后她不小心碰到了谢商的头发。
她左耳的助听器很贵的,头发掠过她会有感知,会有电流流窜的不适。
她本能地去按谢商的头发,然后惊奇地发现:“谢商,你头发好软诶。”
“……”
温小姐的手很凉,碰到了他的耳朵。
“别摸了。”
温小姐身上是有几斤反骨的:“为什么?”
她又摸了摸。
她其实还对谢商的眼睫毛感兴趣,不知道是不是也这痒软。
谢商停下来,侧过头看她:“别摸,很痒。”
他有记忆之后,就没人这么碰过他头发,他觉得不适,很不适。
“哦。”
温长龄把手收好,重新老实。
很奇怪,她明明发生了交通事故,明明伤了腿,心情却出奇的好,可能因为那个故意倒在她车轮子旁边的老太太伤得更重,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走。
她突然很想喝酒,想骑马,想点燃粉末,制造一场刺痛耳膜的爆炸,想同归于尽。
她按下所有危险的想法。
明天一定是个晴天,满天都是星星。
颅内疯狂之后,身体开始发懒,她用手枕着自己的下巴,靠在谢商肩上,喊他:“谢星星。”
谢商没答应。
她戳他肩颈的地方,不要惹一个思想正在疯狂的人:“你怎么不答应?”
“别这么叫。”
谢商不喜欢被叫乳名。
今天的温长龄是十万个为什么:“为什么?”
她离他耳边太近,说话的气息扰得他有点心烦。
平时除了长辈,没人叫他星星,他不让,也就谷易欢那个家伙偶尔讨打地星星来星星去。
“很肉麻。”他说。
那她不叫了,她唱歌,不知道哪里来的兴致:“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挂在天空放光明,好像许多小眼睛。”唱完一段,她歪着头,对着谢商的耳朵发问,“好听吗?”
谢商诚实地说:“你跑调了。”
温长龄没有唱歌的天赋。
这一点和谷易欢一样。
她搂住谢商的脖子,稍微用力:“好听吗?”
谢商失笑:“好听,行了吧温小姐。”
温小姐满意了,松开手,仰起头,也不怕自己摔,整个人往后倒。
“谢星星你看。”她指着天上西南角的方向,用发现了新大陆的语气,惊叹地说,“那里有一颗你的兄弟,好闪。”
“……”
谢商被气笑了。
一段短距离的路,因为温长龄的奇奇怪怪走了很久。
谢商怀疑:“温长龄,你是不是喝假酒了?”
温长龄坚决否认:“没有。”
她就是心情好而已,她每次做了坏事,心情都会很好,然后忍不住想做更坏的事。
五米外停着一辆灰色的车,是关庆雨的车。
她自己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在这等,她很看不起她自己这样。
谢商刚刚笑了,笑了好几次。认识他这么多年,说实话,她没怎么见过他笑。早该结束了,在《莫尔的冬天》结尾的时候就该结束。
关庆雨启动车子,回家。
谢商把温长龄带去他那里,给她擦药,她哼着小星星的调子,很配合。
他帮温长龄把裤脚卷好,洗干净手,将药水倒在手上,等掌心磨热了,轻轻敷上去。他刚刚问过谷开云了,最好热敷,停留一段时间。所以,他掌心没有拿开。
温长龄一点疼都没感觉到,脚踝热热的。
天上好多颗星星。
谢商蹲着。
他这一颗,掉在了她脚下。
眼睛有点痒,她一只手撑在藤编桌上,用另外一只手去揉眼睛。谢商抬起头,才发现她的眼镜边缘裂开了一道纹路,很细小。
谢商擦了擦手,取下她的眼镜。
“眼睛也磕到了吗?”
温长龄眨了两下眼,没有不适:“不痛。”
应该电动车倒下去的时候,碰到了车子的镜子。
谢商靠近看她的眼角,有一道很小的划痕。他去房间拿药膏,再洗了一遍手,抹了一点在手指上,晕开涂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