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可如果是这样的话,咱们还要将那个女人的死讯告诉张苍吗?”
随从有些犹豫得开口问道。
要知道,离开阳武县的时候,自家老爷可是笑意吟吟得朝着县守老爷送了好多礼,就是让官驿不要传递小仓村发出的那封哀信。
按照自家老爷的话说:大悲之下,人总是变得不聪明!咱们一个地方的富户,想要攀上未来的朝堂重臣,难道真的跟咸阳城里的那些达官贵人的女儿抢?只能趁人之危了。
如今....
张苍处境不妙,那到底是说还是不说呢?
吉星面色一滞,随后大怒得将买过来准备送给张苍当礼物的折扇扔到这个随从身上,紧接着又是心疼得捡起:“说个屁!一个随时可能被弃市的废物,村里面像狗一样的家伙,这么没有眼力见儿,得罪了柳相,还想要飞黄腾达?”
“赶紧准备走,跟这种家伙惹上关系,谁知道这位柳相到时候清算张苍,会不会稍微腾出手,清算一下咱们?”
“哪怕柳相不记得,下面想要拍马屁的人,会不会记得?!”
吉星甚至觉得晦气。
一个状元,能弄到这种程度,不愧是婊子养出来的狗娃,文曲星下凡来了也要被这猪脑子气得飞走!
“是!”
那随从身子微微一颤,而后连忙转身准备离开。
可就在此时,客栈掌柜的却是在门外敲门:“老爷诶,老爷!”
“这是哪个贵人哟!奉常府的官爷和禁卫老爷来了,说是要求见!”
房中的吉星微微一颤,瞬间面色难看至极!
随从早就打听到了,这个张苍科考之后进的就是奉常府!
倒霉玩意儿,找上门来了?
“不...”
吉星刚想说一声不见,忽然反应过来,还有禁卫,顿时面色尴尬,反口就说了一句:“不好让官老爷们等,我们下去吧!”
说罢,赶紧起身,给了随从一个眼神,让这个小子脑子灵光活泛一些,别什么话都往外面说。
...
同福客栈之内,酒楼老板娘的何等有眼力见儿,直到了张苍和萧何的身份,自然没有让他们在大堂里面等着,反手就给请到雅间去了。
并且还隐晦表示,能否请状元郎留一副墨宝,以后激励自己的儿子景琦好好读书。
张苍向来是个乐于帮人的性子,挥笔便是写下了一句‘学无止境’递给老板娘,引得老板娘‘咯咯’直笑,甚至是一反向来吝啬的性子,将酒楼里面的茶都给端出来了。
卖相极差,都是碎末,但泡起来却是清香四溢,听说着是从官老爷的茶罐子里剩下的拿出来卖的,名号就是‘高沫’。
张苍谢过之后,却是没有喝茶。
马上要有小姨的消息了,他内心之中自然是激动的,但死死压抑,让他的表情有些许不正常。
张成权甚至是笑着打趣:“你小子,我记得以前柳相说过一句什么....近乡情更怯,所以他都没有回老家看看。你见到自己的乡人,也会这样?”
“不该啊,你这压根儿没有出来多久啊。”
张苍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解释。
张成权忽然有些警惕得看了看周围,小声开口问道:“柳相那边,你当真不去道歉?”
“听说昂,真的是听说。去年的时候,那个御史监的游航,本来是东海郡的郡守,来咸阳述职,是有机会直接成为九卿的,甚至说看一看三公的位置都有可能。”
“但就是因为得罪了柳相,灰溜溜踹回东海郡了。”
“就这,柳相还不解气,还要贬官,才给扔到了御史监之内,时不时为难一下。”
“你小子算得上是前途无量的好苗子,去柳相府中低个头,认个错,按照读书人的说法隐忍个几年,说不得柳相看你顺眼了,今日朝堂上的事情也就不计较了。”
“嘿!跟你说话呢,听进去吗?死脑筋,牛脾气?”
张苍面色平静得摇了摇头:“不去。”
“为党一事,本就不应该,只是柳相做的好,我在朝堂之上才没有继续再说。”
“否则的话,别说是前途与否,就算是死,我也要据理力争。”
“幸公牢狱身死在前,我等后辈,难道就没有赴死的勇气吗?”
此番话说出口,张成权算是彻底没有法子了,只能长叹一口气。
自个儿这个朋友啊,太倔了,就不应该去什么奉常府,应该扔到将闾公子的咸阳府衙里面啊,牛脾气相投!
“哈哈哈状元郎,状元郎!”
就在此时,一道笑声响起,只见吉星大腹便便走入雅间之中,看见张苍便笑。
倒不是说他以前这个县内首屈一指的富户能认识张苍这样的乡野孩子,而是....张成权这一脸彪悍模样,傻子才认不出张苍呢。
见到来人并非自己的乡人,张苍也是微微一怔,而后开口道:“请问?”
吉星连忙开口:“状元郎,咱俩是同乡啊,阳武县的同乡,老夫名为吉星,住在县内。”
知晓了张苍这个家伙没什么前途之后,吉星自然而然没有再保持那种小心翼翼,反倒是拿着自个儿的年龄有些‘自尊’起来了。
一句老夫,听得身旁的张成权皱眉不已!
“原来是吉先生。”
张苍倒是依旧保持礼貌,但眼神之中却是失望。
大秦的驿站速度很快,怎么还没有小姨的消息呢?
“老夫此番来咸阳城,是来看看的,听说商市已经开始蓬勃兴盛了,看看有什么生意赚钱。”
“临行之前,县里面让老夫带了一个消息给状元郎,这还没去拜见呢,状元郎先来了。”
“不过也好,现在便告知吧。”
吉星继续笑着开口,但身体却是始终没有坐下去多说几句的意图。
张苍微微皱眉,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而是沉声开口:“请说!”
吉星终于收敛起笑容:“状元郎,小仓村之中传来噩耗,您科举的消息传回之后,您的小姨去了一趟村长的屋子,让其帮忙写了一封信,而后便是自个儿跳河自尽了。”
“信件在此。”
“老夫不便打扰,便告辞了。”
吉星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放在张苍面前的案桌之上,而后看都不看张苍一眼,转身便是离开。
一个婊子养的狗娃子,浪费时间,呸!
-
.....
+第1084章:为什么甘罗这么着急?
吉星转身离开,甚至连回头的劲儿都有些欠奉。
他不是看不上当官的,他心中是极度想要阿谀奉承官场,带着自己家跃迁,否则也不会在科举放榜之时便前往小仓村,想要将张苍直接纳为女婿。
可张苍今时不同往日了。
得罪了柳相,这是整个大秦都知道的可怜下场,他不愿意将自己的眼神浪费在这么一个废物的身上。
张成权双目圆瞪,怎么也不敢相信会是如此一个结果。
转头看向张苍,他想要开口劝些什么。
却见张苍整个人的身体都是颤抖。
想要拿起案桌上的信件,却因为身子颤抖无力,直接失去平衡,一把便是摔倒。
“铛!”
“砰!”
案桌支撑不住张苍的重量,瞬间倾翻,那茶盏倒出来的茶水四溅,眼见就要在地上蔓延过去,染上信件。
“姨!”
张苍大喊一声,双手张扬飞舞,翻滚着将那信件护在自己的怀中。
就如同当年一般,同村的孩童因为他张苍的父亲离开,母亲去世,小姨卖娼,拿着石块儿砸他之时,小姨没有说话,将他护在怀里面。
身后传来响声,吉星却是懒得回头。
他明明知道,张苍很想要问那个婊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但是他懒得说,也觉得没必要说。
一个废物,一个婊子养大的废物,值得他吉星老爷浪费口舌吗?
“小姨....”
张苍以一种‘跪’的姿势,嘴唇颤抖不已,只是将那信件抱在怀中。
张成权连忙上前,想要将其扶起,却又觉得不妥,只能硬着头皮说了一句:“节哀。”
别看他在禁卫混了这么久,接触的达官显贵,八面玲珑的人物如山海之多,可....他到头来,还是一个说笑之时无妨,言谈正经之时无言的嘴笨之人。
张苍没有听张成权说话,只是将那信件死死抱在怀中,泪水流不出来,可是鲜血.....却是硬生生咬破了嘴巴,流了出来。
能够将书读到这种程度,他是何等聪明之人。
如果说之前没有设想过这种可能性的话,现在....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在他面前,他怎么可能会猜不到到底是为什么?
自己的小姨....的确是自尽的。
但也可以说,是他张苍这一次科举的成绩,日后在朝堂之上平步青云的未来,杀死了自己的小姨!
“小姨,您...好傻。”
张苍脑袋深埋,仿佛是想要将怀中的信件想成自己小姨,却怎么也感受不到那一股子亲情的温度。
在他的心中,自己的小姨,就是他的母亲!
....
甘罗的丞相府内,
周勃觉得愈发不对劲。
“儒家言,为政以德,譬若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这句话,对也不对。若手中之政,在国家利益之中,有了如同北辰一般的地位,百官自然拱卫,万民亦是拱卫,但不一定要为德。为政者,无私德。”
“韩非子言九蠹,是九种为政的敌人,蠹虫。有些言过,太过偏激。譬若民萌者,亦可真心为国。远看有之前的无忌公子,近看有如今的柳相。若当真以法家论,这位柳相才最是应当千刀万剐的一个,但周勃你看,柳相又是最将法家践行到底的。”
“说到底,如今的大秦,是以法为主,儒为外,而百姓学说拱卫,是否如同天象一般?”
甘罗将那些右丞相府送来的公务全都扔到一旁,连看都懒得看,反倒是一点一点得掰开了,揉碎了与他周勃在讲。
这一种感觉,就好似是....将一只鸭子的嘴巴用劲儿掰开,而后将饲料一股脑扔进去,不管是否能全部笑话,反正要让周勃将这些先吃下去。
“学生明白了。”
周勃面色古怪,但还是恭敬行礼。
如此模样,甘罗自然不会没有察觉,只是笑意吟吟看向周勃问到:“怎么,心中有疑虑?”
周勃摇了摇头,但紧接着为之一顿,有些不解道:“先生,学生确实有一件事不解。”
“为何先生在朝堂之上,要与柳相这般作对?”
“以先生和柳相的聪慧机智,若是您二人通力合作,天下间恐怕没有什么难题能难倒您二人吧?”
“更何况,如今柳相已然势大!”
“儒家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先生自然是大大的君子,但为什么又要这么做呢?”
周勃很疑惑。
虽说周勃也是有着想要超越柳白的心思,但....他心底里面明白,超越的前提,必须是在对大秦有利的情况下。
若是为了超越柳相,去做一些伤害大秦的事情,那反倒是一辈子都无法超越了。
听到周勃这个问话,甘罗微微一笑,有些许欣慰。
这倒不是周勃开窍,若是这个书院天才连这点事情都看不出来,该要失望才是真的。
他欣慰的是,周勃终于问出来了。
这个天才,最大的问题其实是....没有真正天下拔尖的名师教导。
书院的先生们虽然好,但对比起柳白、王翦、李斯这些人,差的何止一星半点,虽说周勃在始皇陛下身边呆过几天,但....这种差距,想要弥补,还是太过于困难了。,
问出来,就是很好的开端。
“这件事,我不能告诉你。”
“不是藏着掖着,也不是做什么高人风采,而是觉得,这件事,你用心去看,没多久了,朝局发生了些许变化的时候,你就能自己明白了。”
“而且,我要警醒与你,此事你务必要用心去看,以后没有人会教你这个。”
甘罗笑着开口说道,反倒是没有真正给出回答。
周勃也不着急,只是缓缓点头,记在了心中。
只不过,他心中其实还有疑惑没有当真说出口:
为何.....甘罗先生这么急?
就像是....临死之前,想要将自己的一切都教导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