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赵月华点了点头,这才道:“所以他敢放权给任何人。像宇萧,他说把风翔丢给他管,就真的完全丢给他管。像家乐,他说把东南亚全部支柱产业交给他打理,就真的完全不参与。”
赵月华轻声道:“甚至钟大城夫妻,他说能信任他们,就能真的完全信任他们。哪怕他们曾经犯下了很大的错误。”
容蕊蕊切了一声,酸溜溜地道:“陆迟也很擅长信任人啊好吧?我们家老大哥也是,陆擎也很信任人。只不过,都没他这个好运气,信任谁,谁就真的没辜负这份信任罢了。”
越想,容蕊蕊越觉得不是滋味:“哎你说这杜斐的运气是不是有点太逆天了,怎么就能做到完全不会被人背叛的呢?”
“你说他运气逆天,倒不如,说他是擅长洞察人心。”赵月华笑了笑,摇头:“他深知人的贪婪,也深知人性的温善,所以,他把人性运用得很好,甚至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所以,每个人,他在接触到他们的时候,就知道这个人可以用在什么地方,会给他出什么样的岔子,这个岔子,他又能承担到什么地步……
他都已经预先思考好了,才用这些人才,搭建起了蓝柏现在的格局。”
赵月华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小男孩,坐在阳光里,一块一块地,把手里的积木,搭建成一座巨大的建筑:“所以,我才说,我跟他,好像很难匹配到一处去——
他对每个人、事、物的衡量标准,都是这件事,对他是否有用,是否有利。即使他自己没意识到,他也确实是这样去思考的,他在很严密地保护自己的人生。
我也是。
这样的人生,听起来很自私,很自利,但也确实是最接近于无条件的善意的一种态度了——”
容蕊蕊微微思考了下,就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的意思是说,因为他凡事都是从自己的角度考虑,出发之后,才去做的决定。
所以他现在对每个人的好,包括对企业经营管理的方案,都是不会改变的——因为这最符合他的利益。
可人想要的,是会变的,你怎么就能保证,他以后永远只追求眼前的这个利益点呢?”
“因为目前杜斐追求的,是他人生最高的信念。”赵月华笑眯眯地点头,丝毫没有察觉到,她们聊天的主角,已经无声地出现在了她的背后,站在门口,安静地听着她们的对话。
容蕊蕊看见了,但她并没有出声提醒赵月华。甚至,她还有意地继续聊下去,来吸引赵月华的注意力:“人生最高信念?你确定他就不会改变了?”
“人人都说,江山易改,个性难移,在我看来,这难移的个性,本质就恰恰是一个人的思维底层逻辑。”赵月华慢慢道:“也正因如此,所以我才觉得,我们之间,可能真的很难互相为了彼此去改变。”
容蕊蕊就不说话了。实在是,她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或者,还能说什么。
从认识赵月华的那一瞬间起,她就很清楚地知道,赵月华的不同之处——这是一个很能爱人的姑娘,爱人到了上头的时候,甚至分不清真实,与虚幻。
但偏偏,她的个性又是非常的极端,爱也好,恨也罢,都是一个极端的存在——如果她选择去爱一个人,就会爱到底,如果不爱了,那就真的抽身而退,一点儿后路都不给自己准备。
她的世界里,似乎先天就是非黑即白,哪怕有什么彩色的领域,也一定是分明的,没有什么灰度可言的。
可这个世界不是的。
这个世界,是由无数的人,组成的。每个人如果是一种色彩的话,那么这个色彩的饱和度,就一定会大不相同。有的人就是很明亮,有的人,就是很灰暗。
层层叠叠,丰富多样的人性色彩,构成了这个世界,也正是这种丰富,才造就了人生最迷人之处。
如果一味地去勉强所有的人,走到同一个色度的话,其实是荒唐的,也是不可行的。
在她看来,赵月华很清楚,很清楚这一点,但清楚,跟做到,是完全两回事。所以她从来不去勉强别人做什么太大的改变,就像从来不允许别人勉强自己做太大的改变,一样。
然而这个世界上就是有很多人,会希望你变成他们想要的样子——因为他们适应性不良,对这个世界,对这种现状,或者说,对未来的可能性,他们都适应不良。
所以他们就希望,你不变,或者变——完全按着他们的意思来。
但这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会有那种真的完全为了别人的需求,而存在的人呢?
每个人的存在,都有他们自己的使命,和想要追求的目标,所以从来没有什么真的讨好性人格,或者真的为了别人不顾一切的人,即使真的有人表示出了这种特质,那也一定因为,他们这样做,能给自己的目标,带来最大的收益——
这是赵月华曾经跟她说过的话,容蕊蕊一度曾拿这做为攻击她太过冷淡自私的理由,可现在想来,竟然发现,赵月华说的就是事实。
真是……
容蕊蕊瞪着赵月华,心里不期然地冒出一句话——一个迷人的……混蛋。
赵月华笑眯眯地看着她,就好像看穿了闺蜜的内心吐槽一样,完全不在意的样子:“心里骂着我呢,是不是?”
骂你呢,怎么样?就像他一样,容蕊蕊越过她的肩膀,不经意地扫了一眼那个看起来似乎要退开的男人,想了想,终究还是叹息着问赵月华:“那你应该一开始就应该意识到,他就是这样的人啊,你为什么还会爱上他?”
杜斐的脚步,停下来了,原本打算关上门的手,也停了下来,转头,他看着赵月华的方向,等待着她的回答。
他等啊,等啊,等了好久,就在他等得心头快冒火的时候,赵月华才开了口。
“……这对我而言,是唯一一个需要我思考一生的问题。”赵月华叹了口气:“这一辈子,能让我想不通的问题不算多,也不算少,但这个问题,是唯一一个,让我觉得我得用一辈子去思考的问题。
哪怕……”
赵月华迟疑片刻,才轻声道:“哪怕,我真的有一天,要离开他,这个问题,也会占掉我接下来的半生时间吧。”
杜斐停了下来,突然觉得鼻尖一酸,一种陌生的,但又酸楚的感觉,涌上了他的鼻尖,生生地逼出了他一眼的泪意。
他一直不知道这种情绪是什么,直到很多年后,当他拥抱着赵月华,坐在洒满阳光的草地上,含笑地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喝自己喂去的茶,看着她笑着叫在草地上到处打滚,嬉笑打闹的孩子们慢一点时,他才突然明白了今天的这种情绪——
叫做委屈,也叫做心疼……
但它们有一个统一的名字……
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