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斐没有就赵月华的梦,发表任何意见。
在他看来,赵月华做到任何事,都是有可能的——自从这个女人出现在他生命中的那一刻起,他就有这种感觉。
尤其是,当她把精神和注意力,放在一件事上,长久地,持续地,去坚持完成这件事的时候。
杜长勇就很赞同他这个观点。
所以在儿子送了儿媳妇儿回自己的家里,然后到老宅来,陪着自己说说话,顺带想把白天的事情收收尾的事情,杜长勇就点头道:“你这个媳妇儿啊,选得好。”
杜长勇袖着手,一边儿沿着开满了紫色睡莲的池塘边踱步,一边儿慢悠悠地道:“聪明,能干,最重要的是,心能稳得下来,沉得住气。
不仅不计较一时之气,连荣辱得失,也可以为了她心中所愿,暂时放一放,这便很难得了。
不,”
杜长勇停下来,惬意地看着儿子:“应该说,是她极好。”
“在你眼里,比妈妈还好吗?”杜斐笑着问。
杜长勇皱眉停下,看了眼儿子,嗔怪:“这怎么能比呢。”他想了想,还是摇头:“不能比啊,不能比。你媳妇儿那股子韧劲儿,还是普通人比不了的。
应该说,连我都未必比得了。”
杜斐倒是很意外,看着父亲,扶着他走到一边坐下:“这个评价,倒是超出我的认知。”
杜长勇看看儿子,哧笑一声:“怎么,觉得你老子,在捧杀你媳妇?”
“那倒不至于。”杜斐也笑:“只是,我没想到,爸爸给月华的评价,居然会跟我一样高。”
杜长勇就笑:“那你觉得好还是不好?”
“那当然是好了。”杜斐笑:“天底下,没有几个男人,娶了妻子之后,不期待得到父母的认可吧?”
“女人也一样。”杜长勇说到这里,不笑了,表情变得有些严肃。
他看着杜斐:“所以,你得想清楚,那孩子的母亲,你要怎么去见?”
杜斐也不笑了。
他的目光,看向旁边的紫檀插肩榫大画案。
线条颀长,曲线优雅的仙鹤衔芝造型琉璃台灯,罩出一圈柔暖的黄光,晕染得原本有些乌紫红的桌面纹理中,闪出一片片的金色星沙光芒。
也照亮了一个厚厚的牛皮文件袋。
杜斐抿了抿嘴,好一会儿才低头,轻声道:“爸爸觉得呢?”
杜长勇想想,慢慢地问儿子:“如果我当初反对你们在一起,你会怎么做?”
“断亲。”杜斐毫不犹豫地回答。
杜长勇一笑:“不怕我生气?”
“爸爸会希望我幸福的。”杜斐淡淡一笑:“这点认知,我还是有的。”
杜长勇点点头,继续向前走:“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虽然杜家很重要,蓝柏集团也很重要。但是,他们的确都没你来得重要。
杜家的继承人,也从来不会只有一个人,也更不是从来都要姓杜。所以,你能想清楚这一点,我很高兴。”
他看着儿子,重复:“是真的很高兴。”
“我明白。”杜斐微笑:“爸爸放心,我一直都会让自己过得很好。现在有了月华,我会过得更好。”
杜长勇点点头:“所以,我觉得月华那孩子,应该也会跟你做同样的选择。”
杜斐一怔,看着父亲:“爸爸是觉得,她跟她母亲……”
“能教出这样的孩子,她的母亲,见识肯定不会太差。”杜长勇慢悠悠地道:“只不过,见识不差,行动力上能不能跟得起,却是另外一件事了。”
杜长勇看儿子:“这一点上,你应该清楚。”
杜斐就不说话了。
他的确清楚。好半晌,他才道:“而且她母亲年纪大了,也不像早几年那样,愿意去花时间,花精力,在儿女矛盾调停上了。
所以,无论如何,我这个当女婿的,也不好再给她添麻烦了。是不是。”
杜长勇点点头,叹气:“其实,做父母的,谁不想儿女过得好呢?哪怕是有自己的私心,哪怕是在儿女身上压了一些,本来不该压给儿女们的期待。
可一到关键时刻,父母们还是希望,孩子们能活出自己的人生来。”
他低声道:“只是呢,父母们也是人,也有自己的私欲,他们想要的东西,如果儿女给不到,或者给不了,他们终究也要做个选择的。”
杜斐沉默,好一会儿才轻声道:“爸爸,我一直很感激你,还有妈妈。无论任何时候,你们一直都坚持选择我。”
他抬头,微笑,看着父亲:“虽然我知道,在爸爸的心里,我不是第一位,而是妈妈。但我知道,我在妈妈的心里是第一位,所以,爸爸也会一直把我放在第一位。”
杜长勇的嘴角微微动了动,好一会儿,才看着已经比自己微高了半个头的儿子,轻声道:“你……从来没恨过爸爸吗?”
“恨什么?”杜斐坦然笑:“您给了我生命,也给了我一切,最重要的是,每一次关于我自己的人生,最重大的选择上,您都选择无条件支持我……
这样的恩情,这样的支持和理解,已经超过了世上百分之八十的父母了。
生为您的儿子,我很幸运,爸爸。”
杜斐低声,但诚恳地道。
杜长勇抿了抿嘴角,微微一笑:“月华似乎也是这样想她的妈妈的。是吧。”
杜斐点点头,跟着父亲继续向前走:“是。所以尽管她明知道,她的母亲并不亲近她,甚至对她有很重的怨恨。
但她没有怨恨过她的母亲,甚至一直都觉得,能被她的母亲生下来,看一眼这个世界,她很幸运。”
“她是这么跟你说的?”杜长勇好奇地看着杜斐:“我以为……有一对那样的父母,她应该会恨她的母亲才对。”
“没有啊。”杜斐笑着摇头:“或者说,一开始是会有的吧。但她并没有真的怨恨她的母亲。虽然心寒,虽然也知道,以后可能尽量不要再见面的好。
但她没有怨恨她的母亲。
相反,她对她的母亲,只有同情,与怜悯。”
杜斐温柔地一笑:“她说,因为她现在,也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比她母亲活得更好,更幸福的女人,所以她理解了她母亲的怨,与恨。
也理解了她母亲这些年的苦与痛。
所以,她不想去怪责她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