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然听闻赵姨娘上吊的消息,贾母和王夫人都唬了一跳。
贾蔷也扬了扬眉,问道:“死了么?”
那婆子摇头道:“被老爷和小鹊救了下来,不过眼下赵姨娘还是要寻死。老爷只当是因为二奶奶要拿她,所以很是不高兴。”
“……”
贾蔷被这一地鸡毛给弄的无语,心里好笑,这赵姨娘六六六啊。
也不理高台上贾母和王夫人死人一样的脸色,问李婧道:“除了这些,还发现甚么了?”
李婧沉声道:“药王庙里就是一个淫祠,居然还窝藏着一批不知从哪拐来的女子,最恶心的,居然还圈着一些男人,专供富贵人家的妇人上香时取乐解闷儿!”
“无耻之极!”
王夫人嘴角再溢出血来,眼神喷火一样瞪着马道婆,大骂一声。
马道婆这样的人,居然还是宝玉的寄名干娘!
贾蔷站起身来,看了眼瘫在地上,嘴里哀求放她一马的马道婆,也没甚生气的心思,对李婧道:“带出去,关进牢里。抄了药王庙,东西收进库中。对了,那些灯油,都是上好的菜油,供给菩萨,不如散给百姓。让兵马司的帮闲拉上水龙车,拉到南城去送,送完为止。”
李婧哈哈一笑,一手拎起马道婆,大步离去。
等她走后,贾蔷对贾母道:“老太太,这边事也是了了,我就过去了。对了,昨儿的羊肉锅子吃的还香甜?一会儿我打发人再送来一锅,算我请个小东道!”
贾母气的头上的金簪乱跳,道:“这算哪门子了了?你拍拍屁股就想走人?”
贾蔷皱眉道:“那赵姨娘一哭二闹三上吊,有二老爷护着,我能有甚么法子?老太太、太太自己处置了就是。”
贾母没好气道:“你说的轻巧!”
贾政一把年纪了,宠爱一个妾室,平日里犯了错,王夫人骂一骂可以,动手却难。
骂的多了,都少不得沾上一个妒妇的名头。
其实也不是不能打,关键还在贾政。
老头子喜爱的厉害,一个妾室连生一双儿女,母以子贵,等闲怎好动手?
如今那货,先以死赔罪,贾政就算知道发生了何事,看在一双儿女的面上,也不会苛责太过。
只是,贾母和王夫人被赵姨娘当猴儿涮了圈儿,如何肯善罢甘休?
贾母道:“你是族长,族里出了这起子小淫(娼)妇,你也不管?你不管,我打发人去请如海来,为我做主!”
“……”
贾蔷无语稍许后,脸色微沉,挑起眉尖提醒道:“老太太,老这样就没劲了。”
贾母倒也识趣:“就这一回!”
她太知道,跟甚么样的人,用甚么样的策略了。
有了林如海这个杠杆在,她治不伏贾蔷,但却能让他不似从前那样,动不动就掀桌子。
不过她心里也明白,这猢狲不是能随意要挟的,也只能在这种对贾蔷来说不算甚么大事的地方用一两回。
多了必然炸毛……
而贾蔷也的确不好真和这个老太太翻脸,且他也理解,这种事,别说现在,就是他前世知道的一些豪门八卦中也不乏这种狗血的事发生。
为了一个女人,母子成仇的还少了?
正因为贾母知道这个分寸在哪,所以她才不直接出面面对贾政。
平日里啐骂是一回事,想要治罪打死,又是另一回事了……
人老成精!
一屋子人起身,往赵姨娘院行去。
赵姨娘院本就在王夫人院后边,不算一单独小院,是从王夫人后院隔出了半个院子。
有穿山游廊在院子里穿过……
贾蔷并贾母、王夫人和一大队媳妇婆子到时,就听到两道哭声此起彼伏,抑扬顿挫,颇有配合。
一个是女声,哭声中难掩浮夸,显然就是赵姨娘。
另一个则是小公鸭子声,哭的更浮夸。
门口堵了一堆人,听到后面动静后,没一会儿,脸色难看显然憋了一肚子气的凤姐儿从里面出来,灰头土脸的对贾母和王夫人道:“老爷不让拿人……”
门口的婆子媳妇纷纷让开,给贾母、王夫人和贾蔷见礼。
都不用进门,一众人就看到了堂屋门框上飘着的那个大红汗巾子做的上吊绳……
里面贾政显然也听到了动静,先喝止了哭声后,走了出来,与贾母见礼罢,赔笑说道:“不过一个蠢妇,怎好惊动老太太过来?”
贾母哼了声,道:“只是蠢妇?只是蠢妇我也懒得搭理她,当初我身边那么多丫头,你选哪个不成,非选出这么个东西来!她何止是蠢妇,分明还是毒妇!”
贾政闻言变了面色,忙道:“母亲大人,赵氏大字也不识一个,受人挑唆,办下了错事,原是她的罪过。只是,毒妇却犯不上吧?”
贾蔷真心好奇:“二老爷,赵姨娘怎么同你说的?”
贾政面皮臊热,毕竟他的妾室做出这样的事来,让贾蔷一个晚辈过问,面上实在无光,却也不得不答,因为贾蔷还是贾家的族长。
因而道:“蔷哥儿,赵氏是上了药王庙马道婆的当。那马道婆平日里常往家里来,一来二去,就与赵氏相熟。赵氏平日里贪些财货,马道婆便给了她一些银子,叮嘱她府上有甚么大事发生,莫要忘了给她早些通告一声,通告及时了,另有重谢。这蠢妇就为了五十两银子,将先前的事告诉了马道婆,才闹出了这样的笑话来。”
贾蔷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古怪,心里感慨,大家门里,果真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也忒是人才了吧?
他看了眼脸色气的惨白的王夫人,然后又问道:“那就奇了,马道婆为何说,都是赵姨娘让她做的。而且,赵姨娘还将太太、二婶婶、宝玉,甚至还有我的生辰八字给了马道婆,让她制成纸人拿针扎,施巫蛊咒魇之事?”
“胡说!她放她娘的屁!”
贾政还没回答,赵姨娘披头散发从里面跑出来,大骂道:“都是她诬蔑的,和我不相干!”
贾政先骂退了赵姨娘,然后连连摇头道:“这种事,赵氏绝不会做!”
贾政是真不相信,平日里温柔小意事事依着他的赵姨娘,会是这样的恶毒人。
听闻此言,贾母脸色难看的紧,可也看出贾政的坚持来。
她若以母亲的身份相逼,势必会激起贾政的逆反心。
王夫人就更不必说了,心里一片冰凉。
夫妻情分,比不过一个浪妇拿裤腰带挂一场……
贾蔷看着有趣,笑了笑,淡淡道:“这样罢,空口无凭,白话也难让人信服。既然马道婆不伏,赵姨娘也不伏,淫祠药王庙还涉及到命案,京畿重地施巫蛊镇魇之术更是禁忌,还是请回五城兵马司,好好审一审罢。若果真是清白的,我也不冤她。二老爷乃我辈读书人,应当理解我这个晚辈公事公办的苦心。此事甚大,牵扯甚广,不好隐匿。”
贾政闻言,登时为难起来。
这时,听到风声的贾家姊妹们,在李纨的带领下过来。
凤姐儿皱眉,迎上去不无责怪道:“这会儿子领过来做甚么?”
李纨回头看了眼薄唇紧抿眼睛微肿的探春,以及队伍后面,一个藏头藏尾的小瘪犊子,叹息一声……
探春一言不发,也不理凤姐儿,先走到后面,一把扯住面色惊恐的贾环,不许他挣脱,然后走到人前,当着贾母跪下,开始磕头。
这青石板路,难免粗糙,磕了不到三个,探春额头便一片红肿,到了五个时,就开始见血丝了……
再看贾环,磕的个数倒不少,连他娘的包都没起一个……
“环儿啊,三丫头啊,娘是被人骗了,娘是被人骗了啊!”
赵姨娘扑上前,先一把把贾环抱进怀里,再去拉探春时,却被探春一把推倒,然后继续磕。
看着她流满泪的脸,和额头上泛血的红肿,众人无不动容。
贾母也红了眼圈,压着怒意道:“好了,别磕了!”
凤姐儿赶紧上前,强将探春拉起,探春被拉起后,放声大哭起来。
她一哭,赵姨娘搂着贾环也跟着大哭。
没想到赵姨娘一哭,探春反倒不哭了,从凤姐儿怀里挣脱,咬紧牙上前揪过贾环来就开始收拾。
虽没打脸打头,可收拾在身上也疼啊,贾环嗷嗷直叫,哭道:“三姐姐,你打我做甚么?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娘!”
这话似提醒了探春,她修眸中满是惨烈色,竟伸手要往自己脸上去打,被贾蔷上前一步拦下。
贾家女孩子里,有这份志气的,怕也只这一个了。
虽然顶看不起赵姨娘,可到底为其所生,不愿见其死,只能用这种法子给王夫人赔罪。
到了这个地步,王夫人还能说甚么,上前拉过探春的手抱住,哭着骂道:“你这傻丫头,你虽是她生的,却是我养的。你这样伤你自己,岂不往老爷和我身上扎刀?果真伤坏了自己,我才算白养你一遭。”
探春闻言,再度埋在王夫人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王夫人也滚下泪来,道:“罢罢,此事我也不追究了。左右她只想着咒魇我和宝玉,没有老太太,不然,再不能甘休。”
此言一出,周围婆子媳妇们无不夸赞王夫人。
独探春满脸羞愧,流泪道:“往后只认得孝敬太太一个母亲,再不认得那些黑了心的。”
王夫人笑着点头,道:“这话怎么说,原就是我的女儿。”
贾母在一旁叹息一声,对贾蔷道:“如今怎么说?”
贾蔷见探春看着他,笑了笑,问贾政道:“是二老爷你自己惩罚呢,还是我带回衙门去审?这个时候二老爷你若还坚称赵氏无辜,那就不是在羞辱大家的智慧,是在羞辱二老爷你自己的智慧了。”
贾政:“……”
“我认罚,我认罚,我虽被马道婆给教唆坏了,可到底牵扯上了干系,只要别把我从老爷跟前撵走,让我还能服侍老爷,怎么打骂我都认了!”
赵姨娘满脸冤屈的跪着对贾政说道,她真怕贾政说出,他还信她。
贾政叹息一声,道:“那也罢。那就……抄一百遍《女诫》……”见众人面色不对,又补充道:“抄一百遍《女诫》加一百《孝经》罢。”
贾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道:“拉下去狠狠打三十板子!扣一年月钱,去佛堂礼佛三月!抄经?她连字都不识,她抄哪门子的经?”
说罢,狠狠瞪了贾政一眼,转身就走。
王夫人忙拉着探春的手,和一众婆子媳妇呼呼啦啦的跟上。
贾蔷自然没兴趣多留,往外行去,凤姐儿却跟了上来,悄声道:“你刚不是要拉她去五成兵马司么?治她个镇魇太太的大罪!怎么如今没声音了?”
贾蔷白她一眼,道:“你是不是傻?贾家出现这样的事,不是摆明了给人当靶子攻击。对了,不都说赵姨娘蠢么?怎么编出的这套说法?简直天衣无缝,马道婆倒是替她挡了回灾!二婶婶你暗中帮我观察观察,我总觉得,赵姨娘背后,有高人指点。”
凤姐儿闻言一怔,停住了脚步,皱起眉头思索起来。
是啊,这岂是那个蠢妇能想出来的对策,后面分明有高人啊!
想到家里藏着这样一人,凤姐儿后背都有些发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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