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江点距随郡城约两百里,再去荆门对岸还有三百里。
林肇央是嫡直,性格阴冷、寡言少语的边缘人物,且不受待见。
荆楚地大物博,物产丰富,而真正的繁华区域,是长江流域,以及湘江腹地,像涵江、卺河流域,如边塞般的存在,苦寒而孤楚。
受到排挤,林肇央带了同是沦落人的失意人,镇守随、存二郡。
犬狨南侵,掌家老祖、袍哥会六龙头将荆楚林氏一波波投入战场,又快速消耗,不但成建制的军镇、耆老全灭,族中精英也十不存一。
一朝梦醒,遭贬的林肇央,竟成了荆楚林氏的最大支、脊梁!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林肇央登高一呼?
如惊弓之鸟的荆楚林氏余孽,各自收拾残卒赶来随郡汇集。
整编四镇新军,纠合百万民军,林肇央成了荆楚林氏的共主。
多余的人马,分占荆州、汉阳、襄阳等繁华之地。
抽湘济荆的结果,荆地迅速恢复元气,有复兴之兆,而湘境凋零。
边塞是鱼米之乡,二郡、二十三县均有简道通往卺河,利于物资走水路船运,故而林召墨采取兵分八路的策略,欲使荆楚无从应对。
但是,那是二十年前的陈年旧事,早已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林肇央有野心,进驻边塞后,即行兴利除弊,进行长远规划。
最具战略意义的规划,是不起眼的简道,不影响生产、民生的前提下,足足花了十年的时间才完成,诸县的简道不再直通卺河,而是汇聚各自的郡城,再从郡城通往卺河对岸的荆门,有坚固的石桥通行。
没有急着赶路,毕竟八路人马赶到卺河的距离有差,需要调整。
初时兴奋,林召墨率领第一镇、五十万囚军,两天时间赶到随郡。
越走脸越黑,越瞅心越沉,林召墨没有捡到便宜。
整合完军力,林肇央即迁走两郡、二十三县的人口,房屋、田里的庄稼、水里的水产统统折价赔付,才半个月,鱼米之乡成了空域。
四镇新军有饷,而百万民军是服劳役,临时进驻随、存二郡。
捕鱼捞虾、摘莲挖藕、割稻取豆,民军自食其力。
临到林召墨架设浮桥?
林肇央怕林召墨引来牧氏,竟将未熟透的稻谷收了,是连稻草也收走了,像田垅间的豆子、玉米、高梁,统统割了,水产也捞尽了。
更绝的,临走还放了无数大火,将能烧的都烧了。
坚壁清野如此彻底,将林召墨坑得不轻,直恨得牙痒痒。
鱼米之乡无杂草,收走青禾、桔杆,使随军的战马无草可啃。
错了,战马不一定喜欢野草,更爱煮豆、熟谷,日耗二十斤粮食。
林召墨顿时头大,粮食消耗骤增的结果,时间窘迫。
想快也快不起来,丈宽的简道、泥基,重装甲车、重弩车要慢行。
三百里的距程,又走了五天,合计八天才望见巨大的码头。
别误会,是荆门码头,是卺河对岸的码头,坚固的石桥消失了。
相较长江、黄河,百丈宽的卺河不值一提。
然而,望着布满了工事的码头,还有层层叠叠的营垒,林召墨升起浓浓的无力感,自己的兵力才一镇军马,不占任何优势,很难受。
囚军才五十万,而荆楚民军有百万之众。
不急,急也没用,林召墨强抑不适,望着一片片营寨拔地而起。
建了中军大账,巨大的沙盘又快速补充、标注。
老脸的菊花收缩,像极了老树皮,林召墨升起不妙的感觉。
八天的行军时间,临时中军账用的是行军沙盘,尺寸、比例并不直观,加之林召墨心绪不佳,也没有注意细节,中军事多也未关注。
八支箭头拖着长长的轨迹,形成了明显的倾向性。
不是计划的行军路线!
林召墨怒了,不应该出现如此浅薄的疏漏!
按计划,除了中路大军经随郡城直扑荆门,其余七路掠过沿途县城劫掠,以战养战练兵,然后各自扑向卺河西渡,以期瓦解荆楚防御。
八天的时间,足够大军完成洗劫干“正事”!
而七只触目惊心的箭头,分别指向随、存二郡城,不是卺河!
“三豹子,翅膀硬了?想造反?”暴走的林召墨对着风螺咆哮。
林肇豹,天水第三镇的总兵,林召墨的嫡子之一。
莫名其妙!
正赶路的林肇豹摸不着头脑,小心翼翼回问:
“大帅,我是沿着简道走的啊,没有出错。”
林召墨渐渐冷静,时值敏感时刻,莫要节外生枝逼反了领军主将。
林氏擅野战,多有桀骜战将,即使亲儿子,也难保十足的忠诚。
放过林肇豹,林召墨又试探其余军镇,都是遇到相似的情况。
事情大条!
无论折返,或是继续前行,七路大军无法直扑卺河,或赶来汇合。
眼角瞟过沙盘,林召墨又怒了,大吼道:
“小混蛋出发了吗?为什么不上图?”
呃???
中军脸黑,不服气地回怼道:
“小混蛋早出发了,带了牧氏六镇上路,出垅去蜀了,要么?”
长吁一口浊气,林召墨揉着闷闷的胸口,又盯住沙盘。
中军不是老贼的孝子贤孙,见老狗敢拿自己撒气?遂补刀道:
“小混蛋没来,林肇雄带了江南五镇早出发了,八天前出发的!”
手足冰凉!
相较江南五镇,林召黑更愿跟小混蛋死磕。
“为什么不适时标注?知彼知已,才能百战不殆,你不懂?”
切!
中军大人彻底闭嘴,不再跟不知廉耻的老货纠缠不休。
林岛法堂清理门户,留守关中的天水林氏子遭遇灭顶之灾,除了极个别的漏网之鱼偶送情报外,天水林氏的存在被彻底铲除。
更遑论绵延数千里简道?
江南五镇或有内奸、暗子,而林岛清理门户的铁血手段,肯定唬住了“做事”的念头,更何况,天水林氏日见衰落,没有谁会效忠。
江南五镇仍是源陆最强军事集团,其行军速度取决于林肇雄的心情,八天的时间,林肇雄衔尾而来?不是不可能的事,或正暗中窥视。
越想越怕,越怕心越虚,林召墨急了,又大吼:
“不惜一切代价,限期强渡卺河!”
恐惧,是会传染的,中军、参勤、耆老都怕了,没有人唱反调。
第一镇,天水三镇覆灭后,又重新命名的天水第一镇,除了人员的训练不足外,其装备仍是高配,还是甲类军镇,舟桥营不弱。
呃,有自吹自擂的嫌疑,林召墨自视甚高。
关中还有像样的河,而北六省没有几条河沟,哪来的架桥经验?
手忙脚乱!除了舟桥营,囚军列队待命。
望着对岸,林肇央皱眉,是猜不透林召墨的真实意图。
天水林氏是强,哪又如何?
除林召墨率一镇抵达对岸,其余七镇仍在途中,不具备抢渡条件。
想不通,就不想了,林肇央专心备战。
“报!经观察,敌军架桥基船是木质!”斥候的脸上,有兴奋。
“好!”林肇央一拳砸下,桌面像刀切一般。
天水林氏有兵器工坊,舟桥营的配置?应以铁制居多。
毕竟,轻便、耐用的铁皮船、铁皮铺板,更易操作。
然而,天水城失火、失窃,天水林氏大不如前,哪有多余的铁料加工舟桥营的装备?况且,三镇扩充至六镇,天水林氏捉襟见肘。
两条丈宽的浮桥快速延伸,秋季卺河平稳,没有什么风浪。
随着桥体延长,一架架中型机弩搬上桥面,严密的监视河面。
想多了,对面的大营像是空营,根本没有反应。
“喔,修通了,胜利了!”对面传来阵阵欢呼。
林召墨苦涩,时也,运也,连后生小辈,也不将自己放眼里。
兵力劣势是不争的事实,而林召墨惧怕江南五镇,不得不为之。
“轰隆隆...”两列重装甲车驶上浮桥,快速建立桥头堡。
又是重装骑兵扩大防御,林召墨才吐一口浊气,站稳脚跟了。
“踏踏踏...”一队队衣衫褴褛的囚军踏上浮桥,快速抢渡。
“杀!”喊声震天,杀气腾腾,囚徒们红着眼珠子,喊杀喊打。
“嗖嗖嗖...”一座座工事里射出密集的铁箭,是中型机弩发威。
没有谁停步,长官说了,只要不死,谁都免罪。
箭射完,甲士交替撤退,一座座营账沦陷。
仿佛源源不绝,精神抖擞的囚军,一直奔跑两座浮桥之上。
“大帅,五十万囚军太过勇猛,快顶不住了!”参军低声提醒。
四镇新军未经战阵,耐力、心志无法与老兵相比。
望着幽幽暗夜,林肇央稍思忖,才下了决心:
“好!请荆二爷建功!”
荆二,荆州的大袍哥,袍哥会的二龙头,早被林肇央征召参战。
“河面有船,拽紧阻索!”守桥的将佐见了小板船,忙不迭下令。
“呔!”开声吐气,一艘板船飞起,平稳地穿过阻碍索。
近了,一颗头浮起,摸出火折子,一串串铁箭射来,全然不顾。
头,成了刺猬头,点燃了蓬草,又引燃船中的桐油。
熊熊火焰撞向浮桥,引着了,又是乱箭射来,刺猬头大笑:
“想我荆二,一生不堪,临到头来,还干了一件人事!”
一艘艘板船跃过阻索,一个个袍哥视死如归,将火船推至浮桥。
眼角抽搐,林召墨恨不得将一个个力夫挫骨扬灰。
硬撼之下,荆楚明显不敌,大好的机会,被蝼蚁般的力夫葬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