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统领,为什么不派大军直扑咸阳,一战决胜负?”
囿于年龄、阅历,牧悲、牧苦不解牧羊的战略意图,故有此问。
林召彦拥立福皇,麾下洛阳五镇禁军、五镇新军、天水三镇新军,计十三镇乙类军镇,及三百万籍兵,人数虽众,实力不及牧羊。
牧羊率十一镇铁军直捣咸阳,擒林召彦灭伪福朝,一战可定天下!
牧羊没有回答,而是望向牧疯、牧狂,想请老卒回答。
两人对视片刻,牧疯拱手,认真回答道:
“北六省地广人稀,北临漠北、西接西羌、东壤关垅,自古是中原、蛮胡的战略缓冲地带,随时可弃;林氏中兴,筑天水天抵御北漠,西遏西羌,以北六省为天水大后方,中原王朝的版图才算固定!”
见牧羊点头,牧狂又补充:
“天水至咸阳近六千里,大军疾行也不可能骤至,林召彦可从容布置梯次阻截、防御,只需延长战争时间,再派兵袭扰、阻断我漫长的交通补给线,长途奔袭咸阳,几与东征高丽相若,不可不慎!”
牧羊莞尔,不由高看牧疯、牧狂,他们还惦记着高丽半岛。
林肇雄笑了,趁势提点后辈小子:
“天水林氏长期经营北六省,北地成其禁脔、私地,若林召彦止做天水王?再多的兵,再悍的将伐之都无用,只能徐徐图之。”
经验之谈!
北地太过辽阔,大军想“咬”住林召彦的主力,谈何容易!
林肇雄复叹气,幽幽道:
“地广人稀,代表北六省的战略纵深宽裕,天水林氏不惧大军来袭,尽可驰骋疆场耗死、拖垮来敌,林召彦王天水绰绰有余。”
不是阿谀之辞,就事论事而已,林肇雄继续阐述:
“林召彦骗夺洛阳五镇禁军,又借煜米的信任筹建五镇新军,最后终成枭雄,若是心正,凭其能耐?可击溃大燕联军,终成名将!”
切!不服!谁都不服!
林召彦是玉狼,立场决定一切,任何辩解都是苍白的。
显然,林肇雄是林氏子,更了解林氏的内幕,见解更加客观。
“林召彦是天水林氏的主事老祖不假,然长期囿禁林岛以至大权旁落,其地位?还不如小辈林肇梭,夺回曾经的一切成为执念,心有欲,则被狼仆所趁,继而成为狼仆的弟子、棋子,各取所需。”
也是事实,没有谁能反驳。
林肇雄的眼里有了情绪,声音也低沉了:
“得狼仆助力,陶朱氏为其所用,其势渐大,成了枭雄之后即锁潼关、威逼天水林氏就范,其野心也极度膨胀,一发不可收拾。”
“林召彦好高骛远,错估自已的实力,一味穷兵黩武,渐将自已送上不归路,六北省的青壮籍兵,也就五百万出头,四百万葬身火海,除了府、郡、县的兵衙,再无可调之兵!又掠走存粮?北六省完了!”
其实,猬聚咸阳的三百万籍兵,及疏通潼关堰塞湖的百万民夫,是关中秦垅的籍兵,已达极限,林召彦控制的地域,兵源已经枯竭。
“北地军民离心离德,秦垅百姓怨声载道,收聚民心正当其时。”
如醍醐灌顶!
收聚人心,使北六省的府、郡、县成为自已的战略大后方,大军远征才不虞被抄了后退、被切断粮道,再从容寻歼林召彦的主力。
渲泻了负面情绪,林肇雄的心情好了许多,正言道:
“林召彦的根基是北地籍兵,主力是天水三镇,统统不复存在!”
一愣!复又醒神,个个心领神会。
骄阳似火,正午时分的烈阳,仿佛要把山川烧干了。
“呀!打下洗马城了!”夜灵眼尖,遥遥望见洗马城的旗帜。
城头上,《雍》字旗迎风飘扬,高大的旗杆下,绑了一溜膀爷。
“洗马府尹?”牧村内堂派了参勤随军,一眼认出正主。
林肇雄笑了,摆手解释道:
“你们围攻天水城的时候,鲁镇请缨出战,顺手端了!”
牧羊尴尬,洗马城府尹的运气差了,天亮的时候才有了天水行辕,此老未“接”到传檄,自然被鲁镇踹了,不知伤亡如何?
出天水城两百里,就是洗马府、洗马城,牧羊出关曾路过。
似猜到牧羊的想法,林肇雄微笑道:
“零伤亡!没有反抗,束手就擒!”
策马到了城门,牧羊觉得不雅,干笑道:
“哪一位是府尹大人,请下来说话!”
呃,除了猛翻白眼,个个面面相觑。
老人,胡发斑驳的老人睁眼,定定盯住牧羊,没好气回怼道:
“老夫傅衍,洗马府的府尹、城守,是首恶,砍了就是!”
“敷衍?老贼糊弄谁哩?”夜灵大怒,老贼太可恶了。
傅衍一呆,一腔热血化作温吞,瞧样子,小丫头不是装的。
“老夫姓傅名衍,没有敷衍仙子的意思?”
牧羊的眼眸一凝,顿时笑起来,傅衍不简单,不是梗梗的夯货。
果然,夜灵乐不自禁,连声价地吩咐放人,全都放了,是抓错了。
没有谁会坏了夜灵的好心情,不仅旗杆下的人放了,城里的人都自由了,本来是束手就擒,而且,牧羊、林肇雄都没有异议。
“老先生请过来一聚!”夜灵雀跃,是想再听一听老先生的趣闻。
带着一干官吏,傅衍精神健硕,个个带了菜色,显是没吃饱饭。
牧羊动容,起身一揖,吓得官员瑟瑟发抖,摸不清状况。
牧氏破关,洗马府首当其冲,傅衍自诩聪明,定下了过海计。
作为恶邻、敌族,傅衍对牧羊的研究,十分透彻。
包括牧羊麾下的重要将领,及亲近的随扈,很奏效。
你没瞅见?
一声不露痕迹的“仙子”,竟逗得夜灵心花怒放,人人得了自由。
但是,牧羊一揖,则令一干心怀鬼胎的官员,心胆俱寒。
牧羊感慨,喃喃道:
“累兵、死民、饿野汉,没想到,诸位大人却如此与民共苦!”
“应该的!”一干官员虚惊一场,忙不迭地自谦不已。
菜色,不是饿一两顿做样子,是长期吃不饱的表现,作不得伪。
不多时,城内欢声雷动,鲁镇的辎重标缷下雪米、白面,还有久不见的腌肉、菜蔬,傅衍汗颜,面现惭色,雍国公牧羊的传言不虚。
牧羊温言道:
“大人们苦了,赈粮随后就到,尽量不让一人饿了肚子!”
是苦,不是辛苦,傅衍缓缓匍匐,哽咽不能语。
忽然,牧羊的眼色一厉,声音冰寒:
“大人,洗马城可有姓林的?我不杀人,请自行离去。”
众官一滞,古怪地互相打量,良久,傅衍才喟叹道:
“洗马城、洗马府没有姓林的,北六省九府郡县都没有,玉狼得道鸡犬升天,不仅支系族人,便是马夫、厨子都跟着沾光,只要姓了林、或与林姓攀了亲,都齐齐跟着贵人去了秦垅,听说混得不错。”
林肇雄怔住,忙掩面喝茶,天水林氏的堕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撇清了孽果,雍国公牧羊设宴款待洗马府的官吏,气氛渐融。
军士送还众官物品,为示清白,谁的风螺都放桌上,没有收起来。
“老衍在么?”面前的风螺说话了,傅衍面不改色,回应了。
傅衍是人精,不会事先透了底细,而是,自然演化。
“老衍,你见多识广,足智多谋,请为我参详一番。”
傅衍一滞,像是升起不妙的感觉,又不得不继续听着。
“听说牧氏打破天水关,又占了天水城,是真的?”
“是真的!”傅衍稍放心,如实回答。
“牧氏成立天水行辕,勒令北六省的府、郡、县归降,你说说,我是降,还是不降?”对方不知傅衍的处境,像是密室对话。
傅衍笑了,是将心放回肚子里,同僚跟自已一样,不会有意外。
“且不说大军是否来伐,便是眼下的情况,你撑得下去?”
像是戳到痛处,风螺的声音拔高几度,愤愤不平:
“洗马府地处要冲,府库还有些许,像扶桃府是鸟不拉屎的恶地,驴造的玉狼收刮了八成的粮草,老子都吃不饱,百姓不挨饿?”
牧羊再次动容,傅衍不是个案,北地的官,很有特色。
心,全部放回肚里,傅衍的语气渐渐轻松:
“老马,我幸运,先成了俘虏,经甄别不是虐民的瘟官,雍国公待我如宾,又发放足够的赈粮救急,并吩咐不能让一人饿了肚子!”
声音再次拔高,马府尹半信半疑:
“传闻是真的?唉,除了玉狼,谁都是好人。”
林肇雄唏嘘,林召彦的名声糗了,若是势蹇,必死无葬身之地。
半晌,风螺又说:
“你老衍的人品,我信得过,得赶紧地回复林肇祥总督大人。”
府不带郡,郡要带县,县令,北地的县令清苦,没有风螺。
归顺的事,有天水行辕费心,牧羊不再关注。
“眼下洗马城的现状如何?”
心领神会,北六省的情况差不多,窥一府而知全貎,傅衍回答:
“玉狼带人赴咸阳,是去享福,是高升,是天大的喜事,府、郡、县的兵丁抽一半,林姓、及亲属优先,唉,驴造的家贼泄了家底。”
牧羊一呆,才醒悟林召彦的狠辣,掏空府、郡、县的家底才是真。
粮食不是问题,豫省留足了粮食,晋地、燕云自给自足,江南的粮食用作大军的粮草,而雍城的物产可支撑北六省度过难关。
北六省易帜,林召彦成了无根之木,再夭灼,仅眼前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