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朱氏的产业遍布源陆,巴蜀更是重点经营的区域。
大西南区囊括康、藏、滇、黔、巴、蜀,是陶朱氏数十分支扎堆的地方,深耕上千年,几与土着世家无二,与官民相处融洽。
陶朱巴,是大西南区的大掌柜,数十分支的大首领,常驻渝都。
作为成功的老牌大掌柜,陶朱巴与官府交好,却从不涉政,深得官绅的信赖,即使统治者换成了卫氏,一样交称莫逆,没有波澜。
范钰、及七主支老祖的到来,给陶朱巴带来困扰,更有伤害。
陶朱巴一直垄断着大西南大宗货物交易,均衡有度,鲜有差池。
而陶朱氏被牧氏、林氏嫡直针对,被踢出雍城、江南!
亦因长期资助陌路工程,被煜氏、新朝的厌弃,并受到抑制!
陌路修了无数年,仅差两百里能与漠北贯通,弃之不甘;
完颜氏与北狄汗朝达成和解,陶朱氏急于毕其功。
丢了雍城,失了江南,陶朱氏嫡直、主支的目光,盯向大西南。
陶朱氏将总舵搬来朝天门码头,是将渝都当成了经济中心。
陶朱氏屹立千百年不倒,除了雄厚的实力、成熟的经营理念,更重要的,是合理的竞争机制,以及积极的激励、分配机制。
陶朱氏仍控制着大西南区的大宗货物,一切尽在掌握!
范钰率嫡直、及七主支的到来,令陶朱巴、数十分支深感不安。
趾高气扬,应该的,吆五喝六也可以,他们是陶朱氏的脊梁。
而不顾规矩,违了常识,事情蹊跷、可疑!
陶朱巴与卫城有默契,与康、藏、滇、黔的当政者有共识,大宗货物的交易不存在任何滞碍、问题,而且,总舵不得插手、干涉大区的经营活动,盈与亏?都与范钰的嫡直、七主支没有毛的关系。
令人惊愕的是,钰座命陶朱巴与卫城沟通,约在榕王树下见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陶朱巴成了多余的人。
钰座带了七主支的老祖,自去赴会。
结果?
没有通报结果,陶朱巴不配与闻!
陶朱巴是苦命人,又鞍前马后的忙活,低价盘下大片的区域,又建造金碧辉煌的宫殿群,陶朱氏的总舵,不能失了气派、大度。
临开业的日子,陶朱巴奉命递了贴子,又双被“边缘化”了。
钰座,带了七主支的老祖、七卫,径去拜码头。
袍哥会不是官府,不会有威武、凶恶的差役,也不是世家,不会有精英壮威,大袍哥的住处,就是袍哥会的渝都分会,大杂院。
大杂院由一百处院落组成,每一位老婆姨都有一房、三厢、一院落,各自带着重孙、灰孙过活,一院一景,全凭老婆姨自己打理。
胡子剃得溜光,灰发盘得一丝不苟,一身绛衫干干净净。
几个老婆姨忙碌,准备待客的食材,不能失了大袍哥的器度。
只要依礼来访的人,无论贵贱,都是袍哥人家的贵宾。
门外有了动静,脚步整齐划一,大袍哥皱眉,来人有炫耀之意。
大袍哥是江湖老鸟,对世间百态、人心的把握十分精准。
大袍哥、本院的老婆姨出门迎客,满脸堆笑,不会怠慢了客人。
青衣少女停步,凝目注视传说中的渝都大袍哥,片刻笑了:
“本座范钰,冒昧造访,给大龙头添麻烦了!”
打着哈哈,大袍哥没有瞧见陶朱巴,顿时心里有了数。
卫城传来消息,通报与陶朱氏的“合作”内容,着实令大袍哥惊掉了下巴,陶朱巴滑溜无比,务实而老辣,满满地江湖仁义,任谁也揪不住破绽,谁也占不到陶朱氏的一丝便宜,大袍哥甘拜下风。
除了相关的内容,老奸巨猾的卫城,未透露任何细节。
才迎客,大袍哥觑到破绽,心里乐开了花。
地头蛇、准土着陶朱巴,被边缘化了。
而未谙世事的钰座,甫开口,就犯了江湖大忌。
依礼拜访大袍哥,不是上门踢馆,而是求袍哥会提供方便。
贴子,是送给大袍哥,又依约来了,岂可将大龙头的头衔乱罩?
大龙头是江湖禁忌,即是袍哥会的大佬,也不会喧诸于口。
小妞自以为聪明,欲借此一探袍哥会的禁忌,不是犯忌是什么?
没有承认,也不会否认,老俩口将客人迎进花架下。
才是初春,满架的迎春花吐露花蕾,嫩叶吐芽。
酥油才熬化,又敲碎一坨砖茶,扔进大锅里熬煮,是酥油茶。
看样子,本院的老婆姨,是出身康藏的名门闺秀。
一个婆姨单手举一长条火厢,里面的炭火熊熊燃烧,放置空地上。
又一婆姨举着一个铁架子,上面穿了烤得金黄的乳牛,香喷喷地。
架上炭火,一把大刷子不停的抹刷,油脂腾起明火,肉香四溢。
一柄银刀,剔出两只牛眼,一老婆姨恭敬地端到范钰的面前。
烤乳牛,最美味、最珍贵的部位,就是两只牛眼,要献给尊客。
很有意思,一条牛舌,是送给范钰身旁的大掌柜,临时掌座!
而给大袍哥的?是两只牛耳!
很快,一头三百斤的乳牛分配完毕,老婆姨的判断百分百精准。
献上热腾腾的酥油茶,加上香香的烤乳牛,就是康藏。
范钰强忍不适,待酥油茶稍冷,才将一对牛眼囫囵扔进嘴里,就就酥油茶冲进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幸好,没有吐出来。
临时掌座沉默,六位大掌柜、七卫沉默,袍哥会藏龙卧虎,不可小觑,仅仅配菜的老婆姨,一份眼力劲太过惊世骇俗,大袍哥会弱?
嚼着牛舌,又喝酥油茶,渐入佳境,身体渐暖。
婆姨又回,手里托着一只大大的皮囊,往客人的碗里倾注。
乳白色的液体,浓烈的酒香,又有淡淡的酸味,马奶子酒。
一顿饭,吃到日头爬上树梢,宾主尽兴。
献上清茶,淡淡的茉莉花香,浙省杭府的茉莉茶。
张了张嘴,范钰又忍住了,哪怕再不醒事,也明白了婆姨的寓意。
看!不用说,说了也白说!
而大袍哥吃了一对牛耳,只听,不说!
大袍哥的老婆姨,不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不会为客人立规矩。
而是,将每一位客人的身份、地位,都摸清楚了。
爱信不信!
临时掌座似回味牛舌的美味,而忘了正事,其余的,依旧沉默。
续茶,再添了甜点,又重新泡茶,换成了闽省的大红袍。
日头爬高往西奔,范钰气满胸膛,娇喝道:
“陶朱又山,我们既来拜码头,岂可省了份子钱?”
满堂俱惊,满堂俱寂。
大掌柜、大袍哥,一旁闲坐的老婆姨,都是江湖的成名人物。
钰座,陶朱氏的掌舵人,岂可失了器度?
一枚大子,一百万金珠,都是一样的份量,袍哥会不会区别对待!
被自己人逼到悬崖上,陶朱又山摸出一张银票,恭敬奉上。
一万枚金珠,不是大掌柜抠溲,而是实力大不如前。
老婆姨接过,瞟了一眼,又递给大袍哥。
有问题?
大袍哥笑了,是嘲笑,终于可以开口了,鳖死老子了。
“大掌柜见笑,如此贵重的见面礼,老汉着实承受不起!”
大袍哥硬塞回来,陶朱又山的脸红了,是红彤彤地红,太丢脸了。
陶朱氏乃源陆的巨无霸,要么,是上门拜访,空手无妨;
既明言拜访,又说了是份子钱,一万枚金珠与陶朱氏的体量不符。
更何况,一顿饭的食材,都是顶级食材,远不止一万枚金珠。
但是,钰座出言伤人,是暗讽袍哥会坐收份子钱,太过了。
大袍哥不是街头混混,不屑,也不会收份子钱!
呃,就算是讹份子钱,也不能挑明了。
大袍哥从高高的云端跌落凡尘,敲破钹的大袍哥回来了。
“大掌柜,你误会了,袍哥人家不认钱,只认真假!”
范钰一呆,人是真的,银票也是真的,莫非,你不是大袍哥?
真是晦气,大袍哥不得不,用最直接的话,表达自己的意思。
“陶朱氏的老巢被人端了,银票能兑?不如,换成如意票?”
尴尬,大掌柜们无地自容,源陆的贵人喜爱银票,可直接购买江南的奢侈品,也可以信用兑换,与陶朱氏的铺子以钱换货!
将钱存进铺子,指定前往江南铺子收货的人,不用现钱。
而大掌柜们忽略了基本事实,陶朱氏已被驱逐出了江南!
讪讪收回银票,陶朱又山又掏了一万枚金珠,大袍哥暗怒。
“好了,老子不缺钱,有话说,有屁放,老子很忙!”
真不是玩意儿,陪礼钱都不懂,还敢混江湖?
一万,大袍哥看不上眼,再出手,是十万!
陶朱又山苦着脸,低声央求道:
“请老哥代为引荐大龙头,事成后,必有重谢!”
大袍哥一呆,继而愈怒,没好气地回怼道:
“大龙头早就死了,你确定真要去见?”
陶朱又山眼底闪过得意,与奸商斗心机,江湖人是幼稚园的。
陶朱氏真正忌惮的,是神龙不见首尾的大龙头,而不是大袍哥。
吃了定心丸,范钰不再多话,陶朱又山轻松,诚恳道:
“我们此来,是为漕帮运输的事,请老哥明言!”
大袍哥瞥了瞥一干奸商,露了森森白牙:
“船费涨三倍!老子负责川江段的安全,丢货老子全赔!”
一言九鼎,呃,奸商不信承诺,又拟了契约,白纸黑字。
不欢而散,大袍哥气得喝闷酒,老婆姨们又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