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哭声是一个妇人口中传出来的，她怀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孩子。
“第一大哥！错了！那是人！”柳涯心急忙提醒道。
“所以我才说金三爷小气！”天下第一话音刚落，右手便松开弓弦。
嗖！箭的速度竟然快到扬起了阵阵尘土！
砰！正中一个男人的头颅，箭并没有穿头而过，而是炸开，将他的头颅炸成一朵血花。
“等等！这！这不对！”柳涯心勒住马，大叫道：“这是人，不是猎物！”
金海礽不以为意，从背上取下短弩，说道：“这些算人吗？他们在这里，还不如一匹马值钱，更遑论圣兽呢？”
原来这就是第一大哥说金三爷小气的原因吗？圣兽的话，成本比人要高？
按理说降低成本是没错，但是……
柳涯心双眼圆瞪，咬着手指，他觉得这不对，但是他不知道怎么说。
但是他现在很愤怒，很愤怒！
“都住手！”柳涯心大喝一声。
金海礽第一个放下弓，城主的手也放下了。
天下第一箭在弦上，不用说他现在正兴奋。
嗖！又是一箭飞出，直冲远处一个人的脑袋。
柳涯心飞身踏马，全身的圣力猛然向后迸射，强大的后坐力推着他直追飞箭！
但天下第一射出箭实在太快了！柳涯心几次伸出手，都没有抓住。
这个速度之下，圣力的惯性很大，柳涯心无法用空中静止的圣力碰到飞矢，而自己的圣力，柳涯心也不能让它再快半分。
砰！又是一个人头爆开，脑花四溅，溅到了柳涯心的身上。
柳涯心还没看清他的脸，也没有救下他，柳涯心什么也没做到。
伸出的手静止在空中，耳边是哭喊和嘶鸣。
没救下来，柳涯心的脑中回荡这句话。
金海礽见到这一幕，便高声喊道：“射得好！第一大哥，你的箭法越来越好了！”
天下第一大笑道：“肯定的！肯定的！”
金三爷叫天下第一老弟，金海礽叫他大哥，看似不仅差辈，而且荒诞，可实际上是天下第一自己的要求。
他警告过所有见到他的人，除了城主、金三爷还有金家的暗藏之人外，都要叫他哥，无论什么辈分。
所以即使是金富文、金富来在这，也要叫他哥，即使是反天城城主也没搞懂他这是什么癖好。
柳涯心咬牙切齿，迈开双腿，飞速跑到天下第一的身边，说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狩猎天使族？”
“怎么？”天下第一不以为意地笑道：“这可是反天城的传统，其他地方都找不到的。”
“他们是人，是我们的同……”柳涯心忽然闭上了嘴。
天下第一是天使族吗？若他是地界的魔族，那么杀死天使族又有什么问题呢？
“哎呀！”天下第一翻身下马，耐心地向柳涯心解释道：“这是在反天城嘛，其实我一开始也不习惯。”
“不过，人总是会变的嘛！”天下第一挠着后脑勺，哈哈大笑。
“他们在这里，也就这点用了。”
“你是天使族吗？”柳涯心沉默许久，问了这一句话。
“不是，”天下第一淡笑道：“我是混血。”
“那他们难道不算你的同胞吗？他们跟你没有敌对，你为什么要杀死他们？”
天下第一略一沉默，便开口说道：“不知道，我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那他们都是……”柳涯心抬起右手，指向那些四散无序的黑点：“都是天使族吗？”
“基本都是。”金海礽回答了他。
“那好吧。”柳涯心深吸一口气，右腿前移，收住下巴，右胳膊与右膝盖保持一个垂直线。
“第一大哥，你先把我打到不能站起的程度，再去狩猎吧。”
“那是我的族人，我的同胞。”
柳涯心正色说道：“我无法从他们的痛苦中获得快乐，也不能坐视你剥夺他们的生命。”
“而现在在这里，我也是唯一能暂缓你脚步的天使族人。”
“与我一战，应该比狩猎更刺激吧？”
“我不能指责你的猎杀行为，但我希望你能理解我要为之而战的立场！”
天下第一面色铁青，双手握拳，红舌舔下嘴唇，冷笑道：“我理解了。”
“不过，有一件事你理解错了。”
天下第一拿起马上挂着的斩马刀，掂量着说道：“狩猎的时候，我要的从来都不是刺激感，而是支配感。”
“并非是对疼痛的刺激，而是对生死的支配。”
风吹草低，金海礽自觉远离这两个人的战场，城主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海雀，你说他们能打起来吗？”金三爷眯起眼，望着茫茫草原。
狩猎的四人早就跑远了，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第一大人的性格……我不好说。”金海雀徐徐说道：“我和他接触不多，说实话，我有些……怕他。”
金三爷点点头，从面容看不出是满意还是失望，只是幽幽说道：“他们二人的性格，看似随和，但都带着一股执拗。”
“还记得那次吗？李家的新聘长老。”
金海雀没说话，似是没听见。
金三爷顿了顿才说道：“也是新来的不懂规矩，搅扰了天下第一的狩猎，被他三招打爆了脑袋。”
金海雀这才开口道：“那还是给李家面子，不然一招即死。”
“只要有先例可援，这次离间就简单了。”金三爷的嘴角带着白髯撅起微笑。
“您明见，我怎么也想不到这招，他们肯定已经中了您的计了。”金海雀虽然全身缠着绷带，但说话已经很流畅了。
金家的医生，果然也是万里挑一的。
“但是，我感觉您的计划似乎漏算了一个人。”
满缠着绷带的身体，让人看不清金海雀的表情。
“你说的是城主？”
“是，”金海雀徐徐说道：“林安和第一大人就这样对立起来，似乎对他没什么好处，所以我认为他会阻止。”
金三爷听闻此话，露出笑意。
“海雀，他们打起来，真的对城主没好处吗？你仔细想想。”
金海雀闻言，又收收心思，仔细思考。
“我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好处。”最后他坦言道。
金三爷张开嘴笑道：“很简单嘛，如果你是城主，你会认同和林安的结盟关系吗？”
“你是说这段关系吗？”金海雀沉思了一下，说道：“结盟关系有什么不好吗？”
“等你坐上我这个位置，就明白了。”
金三爷的眼望穿了猎场，如炬般照亮了金海雀的思路。
“结盟只是暂时的妥协，一山不容二虎，只有领导与被领导。”
他枯黄的胡须虽然随风微动，但是犹如劲草般不屈不折。
“我如果是城主，我就用蜜糖和鞭子，让林安知道屈服于我的好处和反抗我的下场。”
金海雀眨眨眼，不卑不亢地说道：“可您不是城主。”
“是啊，”金三爷叹息道：“我不是他，所以事实怎么样，还很难说。”
……
柳涯心和天下第一再度对峙，气氛远比上次要紧张。
“第一大哥，我实在没想到这么快咱们就又走到这一步了。”
“早晚的事。”天下第一双臂张开，像是即将滑翔的飞鸟。
风声中带着哭声和惨叫声，因为人太多，乱作一团时便免不了挤压和踩踏。
城主只是紧盯着战场，没有说什么。
嗖！天下第一先出手了！
太快了！看不清！只有压低的青草能证明他曾在此滑过！
柳涯心惊慌之下，环抱着头颅，准备防御反击。
然而，一只大手从柳涯心的脖颈之左划过去，忽地抱住了他。
“哎呀，你不喜欢早点说嘛。”
天下第一大笑，将柳涯心搂在自己怀里，说道：“这场狩猎本来就是带你玩的，要是你玩得不开心不就没意义了嘛！”
第一大哥！柳涯心怎能不感动，抓住天下第一的手脖，微微颤抖。
“我是不明白什么民族大义啦，”天下第一呲着牙笑道：“但是兄弟情义我还是有坚持的。”
金海礽咬着嘴唇，心里有些不满。
怎么没打起来？我要看到血流成河！
“话虽如此，但是林老弟，”城主走上前微笑道：“就这样打断我们的娱乐终究不太好。”
“可我认为我没错。”柳涯心固执地说道。
“我想您误解了，我没说你错，”城主双手揣在宽袖子里，笑说道：“你拯救了他们，那是你和他们的事，但你也破坏了我的娱乐，这是你和我之间的事。”
“第一无所谓，但是我想计较计较，应该也是很合理的。”
柳涯心沉默思考，天下第一却说话了：“大哥，我跟他打起来你很高兴吗？”
金海礽在一旁煽风点火道：“城主大人说的这话，我觉得有些道理，毕竟今天这些猎物都是我金家出的。”
“原本目的就是为了给第一大人泄泄压力，但要是他们逃了，丢了钱不说，这第一大人不也憋得慌吗？更何况……”
说到这，他看到天下第一抬起下巴，威胁似地蔑视了他一眼，便低下头不再说话。
柳涯心叹口气，说道：“说得也有道理，那你们说怎么办？”
城主转过头，望了望四散而逃的奴隶，他们之中，有的强壮之人已经快要穿过草原了。
这里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但因为城主、柳涯心等人在南方，所以他们大多数人选择往北逃。
从理论地图上来说，北边是横财城，但是实际上，横财城距离反天城，要比仙溪城距反天城更远，几乎远了一倍。
他们若是没有找寻到人群聚居之地，就只会在茫茫漠海之中，被狂风带飞的黄沙活活剐死。
这里实在太靠西了，几乎逼近了天使族自然生存的极限。
“海礽侄子，这次有多少肉子？”城主没有回答柳涯心，反而转头去问金海礽。
“回城主大人，共五百个，三百壮肉子，一百五十润肉子，还有五十小肉子。”
“第一，”城主又回过头看向天下第一：“你全力之下，杀死他们需要几招？”
天下第一稍稍一愣，便伸长脖子去看向那些蚁穴崩溃般的逃离者。
“我对他们不会用全力的，按照一般平常来说，三击。”
反天城城主点点头，这才转过头对着柳涯心说道：“林老弟，你看这样如何？”
“既然第一干掉他们需要三击，那么你来替他们承受这三击。”
“如果承受住了，这五百肉子，由我城主府来替你付款。”
“如果承受不住，那么就由你自己来付款，但无论是那一方，都既往不咎、一笑而过，而且这五百人也放他们自由，如何？”
天下第一抬起右手挠挠脸颊，早知道说一击了，又不是做不到。
“我没问题。”柳涯心点点头，他认可这个决断。
现在最纠结的，反而是看戏的金海礽。
这种君子之约，是爹或者金海雀想要看到的吗？
“等等！”金海礽大声喊道：“我想，这事我需要先通报我爹一声。”
“不需要。”城主笑道：“反正无论是谁赢，我们都会买下这五百肉子，所以这次就算做是我们请的。”
“就劳你事后跟金三爷说一声，下次再让他请客吧！”
天下第一也忽然明白了，这事越快越好，真让金枢这老狐狸知道了，恐怕又要来插一脚。
“林老弟，来吧！第一击！”
柳涯心“嗯”了一声，便做好了架势准备防御。
城主大笑道：“第一，要用全力哦！”
柳涯心也说道：“第一大哥，机会来之不易，全力吧！省得落人口舌！”
“好！”天下第一气势忽然变了，双眼居然闪出了电光！
窟窿窿，苍天助威！天空变得阴沉，流云就像陷入泥沼一般脏污，耳边隐约雷鸣！
……
远方，金三爷伸出枯朽的瘦手，发现没有下雨。
他只是听见了沉闷悠远的雷声。
“海雀，你记着，如果看见这些乌云，听见这些雷声，而天空又没有下雨的话，就是天下第一那个憨货搞的鬼。”
“他干了什么？”金海雀懵懂地问道。
“什么也没干，他只是……”金三爷笑了笑：“认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