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既不听我等劝阻,执意要放这些潼关兵进入府城,出了乱子,司礼监可得担着!”
“督师东征,朝廷上下操碎了心!尔等竟敢阻挠孙指挥公干,若延误东征,害了周藩性命,有一个算一个,都得监送京师!送去菜市口!一个个还敢威胁咱家,要咱家担?那好!咱家就多担一点!开城门!”
东方祝一阵歇斯底里的尖叫,尖锐高亢,可谓振聋发聩,不比那打鸣的公鸡逊色多少。
尖叫,杜绝了任何讲道理的可能。
按察使兵备道和其他衙门主官,皆被公公这番话呛住,一时全哑了火。
又是延误东征株连九族,又是阻挠公干谋害周藩,这帽子戴在谁头上都会有点发怵。
最关键的是,城下这群潼关兵看起来就不是善茬,真激起兵变,府城不知又有多少脑袋落地。
一个机灵的主官转身吩咐家丁去秦王府报信。
张尔忠在旁强调道:“诸位诸位稍安勿躁!刚才说了,督师只与秦王计较,不管别的事!各位乡贤名下田亩店铺,督师不会擅动分毫!”
东方祝大手一挥,绣满仙鹤葵花的官袍长袖随风起舞。
“开门!”
一句话,一锤定音,没人再出面反对。
东方祝是皇帝派往陕西的监军,还是职位最大的监军。
孙世瑞斩杀苏京后特意在报捷文书中提了东方祝一嘴,朱由检是何等的敏感,由此认定东方公公已投靠孙传庭,成了孙的人。
后来诛杀贺人龙,大帝又如法炮制,再次为东方祝请功,朱由检心态全崩,索性给公公升了一级,让他留在陕西别回京师(让他回估计也不会回),眼不见心不烦。
按大明官场的规矩,巡抚,总督,兵备道、按察使,地方卫所官州县主官,都要受这位监军太监的监管。
原本是崇祯皇帝的耳目,因为儿女私情,成了孙大帝的左膀右臂。
智者不入爱河,是有道理的。
和督师孙传庭一样,东方祝手中也有尚方宝剑王命旗牌,也有先斩后奏大权。理论上,他是可以斩杀巡抚以下所有官员的。
当然,理论只是理论。
有明一代,像袁崇焕斩杀毛文龙,孙传庭斩杀贺人龙那样的例子,毕竟凤毛麟角。到明中后期,朝廷外派的监军太监,基本都已完美融入当地官场,和总兵巡抚们你好我好岁月静好。真正像东方祝这样油盐不进死磕到底的太监,少之又少。
明末很多事儿,你把握不住,因为水太深。
不过现在可以确定的事,东方祝对孙大帝的感情,是可以把握得住的,是清晰的,真实的,一以贯之的,矢志不渝的。
抛开公公与大帝之间的感情纷争暂且不谈。
形势已经十分明显。
巡抚张尔忠,指挥使崔尔远,监军东方祝,这三个从朝廷到地方,都有孙传庭的人。
相比之下,反对打开城门的官员倒显得势单力薄。
最要命的是,作为事件当事的秦王朱存极,一直不见踪影。
“公子,你说朱存极会不会跑路了?”二虎忧心匆匆。
“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秦王府跑不了,怕他做甚?”
千斤闸铰链一圈圈缓缓转动,沉重的闸口一寸寸提升。
朱红色的城门从里面被打开,豁亮的光线照射进长乐门瓮城。
“虎!虎!虎!”
各营兵马发出阵阵欢呼。
孙世瑞背对城门,挥舞手中令旗:
“敢取百姓一钱一粮者,斩!”
待孙大帝说完,高杰也望向他的骄兵悍将:
“都听清楚没!军法无情,不听孙指挥的,杀!”
各营兵马阵型井然,军容肃穆,唐恩城由衷赞道:
“若我大明营伍皆如此,何愁流贼不灭,何愁不能扫穴犁庭!”
东方祝派出一队亲兵,连同张尔忠的家丁,一起出城门迎接。
潼关各营兵马鱼贯而入,穿过甬道,进入长乐门瓮城。
张尔忠东方祝崔尔远等人在城门下迎候。
孙世瑞离得老远便翻身下马,带唐恩城高杰等人,步行来到张巡抚身前,不等靠近,便要下跪行礼。
“今日幸得伯父主持公道……”
张尔忠一把扶住贤侄。
“快起来!几年不见,贤侄越发魁梧雄壮了!竟能独自领兵了,可喜可贺!”
崔指挥拱手行礼道:“孙指挥一表人才,果然名不虚传,早听张抚台提起过你。”
孙世瑞心中大喜,他连忙望向张尔忠,张伯父介绍道:
“这位是崔指挥,管着西安左中前三卫,当年流贼进到犯府城,崔指挥固守迎恩门,也是立了大功的。”
孙世瑞这才想起,东方祝也送过这人银子。
当下寒暄几句,终于进入主题:
“想必诸位也都知道,本官这次府城,是来找秦王商议要事的····”
东方祝竖起兰花指:
“是啊,孙指挥还有大事要做,我等便不叨扰了。”
张尔忠前日便得到孙传庭书信,督师将大帝此行目的简单告诉了这位老友。
张尔忠对募捐秦王虽不赞同,倒也并不反对。他很清楚,陕西没多少钱粮供给大军,思来想去,也只有找秦藩先募集一些。
“贤侄,还是以理服人,不要兴师动众。”
孙世瑞点点头,下令各营先在瓮城休整。
张巡抚带孙贤侄等人回自己府邸,商议接下来的事宜。
西安城中有两条十字交叉的交通要道,形成了东、西、南、北四条大街,通向东、西、南、北四座城门。
从瓮城出来,沿着北大街向城中走去,一路边闲谈,边观赏街边的风景。
四条大街的交叉之处,在道路的正中心,有一座正正方方、高大雄伟的建筑物,那就是有名的钟楼。
张巡抚府衙坐落在钟楼西北隅,外边看起来倒也气派。
大门面南临街,前有七丈长的照壁,东西有青石牌楼,极为闳壮,左右分别镌有“承流”、“宣化”四个大字。大门面阔五间,深二间,门前两根立柱,黑底金字的抱柱联为:
看阶前草绿芳青无非生意,
听墙外鹃啼鹊噪恐有冤民。
孙世瑞路过柱联时多瞧了两眼,心道:
“我何时也能坐在府衙升堂,用虎头闸砍几个皇亲国戚的脑袋——第一个就是襄城伯——过一把包青天的瘾。”
柱后方有一支架内置喊冤鼓一个,供来告状鸣冤之人敲打喊冤,门两边蹲着比人高的一对石狮子,威风凛凛地注视着过往人群。
府衙大门用黑底锡环,表明府衙主人是个三品官。
众人进了院子,张巡抚屏退闲人,对孙贤侄叮嘱道:
“务必约束部下,不可伤及无辜,不可叨扰百姓,更不可闹出人命!否则伯父这顶乌纱帽保不住,切记切记。”
孙世瑞拱手应道:“伯父无须担忧,军士们都有拳拳报国之心,到了秦王府,小侄定当严加约束,必要以理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