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上顿没下顿,这鬼日子早受够了!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天不下雨,人要吃饭。不当兵,老婆和娃吃啥!不当兵,没银子没粮食,明年荒春,喝完县太爷施粥,还不得饿死!”
到底是饥饿这种最原始最本能的欲望战胜了一切。
在丰厚粮饷的诱惑下,终于,第一个吃螃蟹的站出来了。
“孙千户,我周建龙跟你去潼关!粮饷给足,这条命卖给你了,以后跟着孙千户杀流寇,杀鞑子,赴汤蹈火,眼睛不眨一下!”
“好!”
孙世瑞满意的拍拍周建龙肩膀,兴高采烈道:“是条汉子!以前是干啥的?”
周建龙激动不已:“回孙千户,小人本是延绥镇的夜不收,从去年起,营官们发不下来银饷,拖欠了好几个月,有人跑去当流贼了。我不想做流贼,靠着在艾老爷家打长工,熬到现在。”
唐恩城抓起周建龙手臂,扯着公鸭嗓高声叫道:“这位周壮士,宁愿忍饥挨饿,也不从贼,好个周建虎!好啊!”
周围众人跟着攘臂高呼。
孙世瑞见群情都有些激动,趁热打铁道:
“本官来榆林前,就听人说,说咱榆林兵最是忠义。如今本官带够了银子,专门来招你们这些忠义之辈,愿意跟本官去河南收复失地的,每人先发三十两安家银!本官虽是孙督师的嫡长子,平日都和武夫们混在一起,说话一个唾沫一个顶,不来虚的,说发就发!”
张二虎提着个灰桶,在校场上画了一条不甚笔直的直线,周建龙站在了直线里面。
孙世瑞指了指白线外面的壮丁:
“想吃皇粮,想拿军饷的,就和这位周建龙一样!”
又有一个壮丁挤到面前,不等他开口,周围人群便传出一阵哄笑。
孙世瑞见此人骨骼颇为粗壮,气色却显得有些消瘦,估计是因为饿得久了。
孙千户一脸慈祥的望着这人,笑吟吟道:“这位兄弟也想吃皇粮?”
这时周围有人起哄道:“冯羊倌,你小子也能当标兵!”
“给标兵喂马人家都不要你喽!”
孙世瑞怒视四周,顿时没人再敢说话。
他将目光转回那人身上,和蔼可亲道:“你叫什么?以前做什么的?”
“千户大人,小人没有名字,家里排老三,别人就管我叫冯三。读过书。先前是鸡鸣驿的马夫,喂马的,崇祯二年驿丞老爷说,皇帝要裁驿站了,原本十二个马夫,只留四个,我就被撤了。没了生计,去跑马帮,云南四川拉货,本还够些吃食。上月遇上了流贼,货给抢了,东家要咱赔,哪里赔得起,被克扣了这趟的工钱,跑到榆林来了。”
冯三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颇让孙世瑞感觉诧异。
“你都会些什么?”
“骑马、喂马,劈柴,做饭,医马,给母马接生,所有跟吗有关的事儿,我都能做!箭也能射的。能写几个大字。”
围观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文武双全啊。”
孙世瑞大声道:“好,冯三,以后就留在本官行伍里当个马兵吧。每月比步兵多半两军饷,多半斗粮食。”
“真的?”
冯三不可思议问道。
孙世瑞冲他点点头:“本官言出必行,莫非骗你不成,以后伱就做马兵了。”
唐恩城见周围气氛颇为热烈,决定给孙千户泼凉水:
“老弟,你现在一两银子都没有,只有十五六匹战马,就这,还想招募马兵,在这儿信口开河。”
张二虎也道:“公子,待会儿发不出银子,这群人会把咱们活撕了的。”
孙世瑞推开两人,对着站在面前忐忑不安的冯三:
“冯三,督师还没有马,等些时日才能弄来马匹。可以等吗?”
“可以!”
底下顿时沸腾起来,马夫都能当马兵,其他人还有啥可怕呢?
“孙千户,我也要当兵!”
“孙千户,带上我吧!”
张二虎带上卫兵拼命维持秩序,拦住蜂拥的人群:
“十五以上,四十五岁以下,没得病的,一个个来。”
“排好队,排队才有的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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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不到,便招了一千人,孙世瑞没有叫停,直到张二虎又招了两百多人。
孙世瑞瞅了眼远处涌来的人群,挥挥手道:“好了,先招这么多。”
“散了散了!等这批兵练完了,下次还来榆林招。”
后面来的人得知消息,无不锤头顿足懊恼不已,一个个沮丧的往回走。
孙世瑞转身叫来还在忙活的尤擒胡,瞅着满头大汗的尤擒胡,面露难色。
“咋了?孙大哥?”
“说来话长啊。”孙世瑞背过身去,不去看那些被选中的壮丁,上前一把拉住尤擒胡。
“啥事,孙大哥只管开口。”
在唐恩城注视下,孙世瑞将尤擒胡拉到一旁,一脸为难道:
“尤老弟,说来惭愧。兄弟我这次走的匆忙,没带够侍卫,银子,在泾阳让暴民抢了去,怕不是不够给大伙儿安家银了,唉……”
吃人的嘴软,尤擒胡也是个爽快人,听说孙世瑞没钱,拍了拍胸脯道:
“孙大哥你要借多少银子?只管开口!你还缺多少!”
孙世瑞大喜过望道:
“果然是好兄弟,不会白借你,算四厘的息,回去就还你!”
尤擒胡脸色一沉:“要啥利息!不把我当朋友?!说,缺多少!”
孙世瑞伸出三根手指。
“三个。”
“三千两?”
尤擒胡笑着问道。
“是多少?”
“一个就是一万,三个就是三万。”
尤擒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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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世瑞将征募来的一千二百人分成四百战兵,八百辅兵。
临行之际,孙千户告诉大家,安家银只有到了潼关才发,这样就避免了一些人拿了银子就跑。
虽然有些失望,不过新兵们没有抱怨什么,只得跟着孙千户向东前行。
孙世瑞这次不止从尤家借了一万两银子,临走时还顺带借了五百石粮食,装满三十辆大车。
没有这些粮食,孙大弟和他的新兵们要么饿死在回潼关的路上,要么跑去打家劫舍,还没开始打李自成,自己就变成了流寇。
这又是借钱又是借粮,属实让尤伯父大出血。
不过既然贤侄叫得这么亲切,贤侄有难,当伯父的怎能袖手旁观。
经不住孙世瑞软磨硬泡,尤家又从武库中拿出几百支生锈多年的长枪长刀,低价转让给孙贤侄。
孙世瑞只能呵呵一笑,照单全收。
除了借钱借粮,新兵几日的开销也是笔不小数目,当然,这笔粮食也暂时记在了尤擒胡账上。
算起来,尤家在孙贤侄身上的投入,已超过了四万两。
唐恩城摇动纸扇:“这些九边总兵官,没有不会做生意的。不过遇到孙老弟,唉,一言难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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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孙世瑞率领一千二百多人出了榆林卫,队伍排成一字长龙,浩浩荡荡朝东前进。
一千二百人分为十队,每队中挑选老兵或夜不收为百户,百户下面还设有总旗,十个百户直接归孙世瑞指挥。
唐恩城骑马回望榆林城墙,若有所思:
“孙千户,你,以前到底是干啥的?”
孙世瑞手执缰绳,身体跟着马匹上下起伏摇曳。
“京师纨绔啊,还能是干啥?做牙行放高利贷不成?”
“牙行也没你手段,先给尤家分点钱,保住潼关,连本带利赚回来,现在又问人家借一万两。”
“不是一万,是四万。”
“礼尚往来嘛。”
不知不觉,孙世瑞把尤家也拉上贼船。
和泾阳为敌,和榆林联盟。
“孙千户,这远交近攻,高,实在是高!”
孙世瑞一脸茫然,啥是远交近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