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赞成!”
孙世瑞抡起巴掌,好奇的循声望去,一个身材魁梧的军官从人群后面挤过来,士兵们纷纷给他让路。
这人嘴里边镶着个大金牙,挥手推开前面挡着的士兵,旁若无人走到孙世瑞前面,一脸不屑。
“孙百户,搁这儿站半天了,就没人给你说说咱京营的规矩?”
“规矩?”
周围京营兵立即跟着喧闹:
“往年鞑子打到北京城下,咱几个上城墙扔石头,也没见这折腾!要加钱。”
“他妈的,老寒腿儿冻啊,老子要钱买膏药,赶紧发饷!”
“老母卧床,等买药治病呢,老爷多少给点吧···”
“大爷的!你老母得疙瘩病死两年了,给鬼煎药啊!”
····
大校场人声鼎沸,吵吵嚷嚷,挑刺儿的军官,站在十步开外,死死瞪着孙世瑞,一脸桀骜不驯。
“发饷?”孙世瑞一脸诧异。
大金牙点头:“兄弟们饷银被拖欠两个月了,好多人揭不开锅了!要发饷!要吃饭!”
孙世瑞云淡风轻道:“发饷,去找兵部衙门啊,去找京营提督,去找朝廷啊!在这儿说个啥?”
大金牙笑道:
“我说嘛,孙百户还不知咱京营的规矩。”
孙世瑞上下打量这兵痞一番,知道这是来找茬的。
他上辈子就是专门和这类人打交道的。
“啥规矩啊?说道说道。”
一个家丁低声道:“公子,这是李国桢的外甥,老爷当年得罪过李家……”
孙世瑞瞬间找到当年街头干架的感觉,推开家丁,撸起衣袖,大咧咧道:
“谁找茬?老子就爱打找茬儿的。”
大金牙冷笑一声:“莫要误会,今儿是孙百户新官上任的好日子,谁敢找茬?不过是来提醒大人,兄弟们拖欠的月饷,您先发,再说操练的事儿。”
听到说发饷,刚才还在一边事不关己的京营兵立即聚过来,齐刷刷望向孙世瑞。
孙世瑞饶有兴致的望着眼前这群兵痞:
“多少钱?”
“不多。”大金牙伸出五根手指:
“四千两。”
孙世瑞笑道:“你识数吗,那是五!”
“哦,那就是五千两!”
孙世瑞头也不抬:
“我刚才说了,要钱,去找兵部要,去找项城伯要……至不济,去找前任百户要。”
“前任百官死了怎么要?”
“死了?”
“黑疙瘩病,那老不死的死前把银子花光了。”
孙世瑞摇头道:“那不关我的事。有银子,我也会不给。”
大金牙恶狠狠道:
“朝廷不管事,你是现任官儿,就得找你要!你做了百户,还缺这点银子?”
孙世瑞针锋相对:“的确不缺银子,不过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大金牙和周围京营兵交换眼神,半饷才道:
“这么说,孙百户不肯给我们面子喽?”
“面子,是靠自己挣的,我给不了。”
家丁低声劝道:“公子,他是李国桢亲外甥,李国桢管着京营呢!····”
“管他外甥老舅的,看到他那口金牙没?镶金的,多喜庆啊,待会儿扣下来,拿去当铺,给老子换银子。”
“李国桢?他奶奶的,当年害袁崇焕,现在还想害我爹!
家丁还要劝阻,孙世瑞已朝大金牙迎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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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牙不错,黄澄澈的,是金子做的?”
孙世瑞扬起马鞭,不怀好意的打量大金牙,好像下一秒就要伸手去拔。
萧天星微微一愣,立即笑道:“孙百户,好眼力。”
“你哪个?”
“小的姓萧,名天星。忝为咱营伍的总旗。”
萧天星指了指身边另一位军官:“这位是王总旗。”
孙世瑞拱拱手:“原来只是个总旗,我当是陆武昭来了!你刚才说啥……”
“孙百户,给银子吧,据我所知,伱也不差这几千两。”
孙世瑞脸上笑容渐渐凝固。
“你是说,我当了百户,还他妈要给钱?”
萧天星点点头:“是这个理。”
“给穷人钱可以,但,谁是穷人?”
萧天星想了一会儿道:“谁穷,他就是穷人,比如下官我,逛窑子没钱了,就是穷人···”
他迎着孙世瑞锐利眼神,一字一句道:
“五千两,一文不多,一文不少。你在京师发的银子,不止万两,一万两能给,差这点?快点,弟兄们都等着呢!”
孙世瑞也不生气:“咋了?没给你舅银子,老人家红眼了?让你这个毛都没长齐的来敲银子?”
萧天星怒道:“别提我舅!老子自己就能平事!”
孙世瑞怒不可遏,这他妈都是啥世道,从来都是管别人要钱,头一回还有人敢问自己要钱!
萧金牙上前两步,拍了拍孙世瑞肩膀,不无威胁道:
“以为有个爹撑腰,就敢胡来?也不撒泡尿照照!你爹才几个兵,皇帝放他出来是干啥的!”
“就说给不给吧?卑职是个粗人,待会儿如有冒犯孙百户···”
按照大明卫所军制,京营属于内卫,地方边军则为外卫,卫指挥使以下军官皆可世袭。京营卫所官世袭更不必说,随便找个普通小旗官,他祖上可能就立过战功。
这时底下又有人起哄:
“孙百户知道规矩不?”
“不知道就滚啊!”
“他是荫封的?”
“孙督师没个爵位,哪能荫封?是司礼监大太监给说成的,人家走的是太监的后门····”
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
孙世瑞扫视人群,拔出刀子,兵士顿时不再笑。
看来大家还不了解大明催收人的厉害。
张二虎连忙劝道:“公子,莫和丘八一般见识,老爷说了,离京前不可造次,要不凑点银子”
“不是银子的事儿!!”
孙世瑞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前面,萧天星迎着孙世瑞凌厉的目光,丝毫不退,像是在等着看笑话。
“孙百户莫置气,弟兄干得都是刀口舔血的买卖。就要去开封打流贼,九死一生,眼一闭腿一蹬,小命就留在河南了。”
“没钱,凭啥去打仗···”
周围又是哄笑。
孙世瑞练过泰拳,底子还不错,又练了半年戚家拳八极拳,现在一身力气,正愁无处发泄!
他甩来家丁,虎视全场。
“老子知道,有些人不服老子做百户,今儿就告诉你们,想切磋的,就上来!既分高下,也绝生死!”
一石激起千层浪。
话刚落音,最先挑衅孙世瑞的胖子小旗一脸讪笑,跃跃欲试。
他活动下手指,骨骼啪嗒,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孙世瑞让张二虎帮自己脱下锁子甲,准备应战,围观京营兵见状,纷纷后退两步。
“小的是萧总旗麾下郭小旗,听闻孙百户是军户出身,祖上跟着太祖爷打仗,小的祖上跟过成祖爷靖难,从北打到南,做过千户,咱们今天百户对千户,较量较量。”
胖小旗官还没说完,又冒出个高个子:“郭爷,您先歇着,小的和孙百户先练练。”
胖子摸着拳头:“郑三儿,你不能截胡啊!要讲个先来后到啊。”
····
孙世瑞看着两人在旁边你争我抢,只得尴尬笑笑。
什么时候自己竟成了香饽饽,这么抢手。
这他妈都什么阿猫阿狗,敢在自己头上拉屎。
最后还是高个子郑三儿胜出,先来和孙百户“切磋切磋”。
周围京营兵有人望向孙世瑞的眼神,充满了怜悯,就像在打量等待屠宰的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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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百户,请。”
“咋?不比兵刃?”
孙世瑞望着赤手空拳的高个儿,看他不知死活的样子,孙世瑞盘算着怎么把这人打死。
高个儿盯着孙世瑞的身板,笑道:“京营规矩,街面儿打架,不见血。”
那就让你们都见血。
他指了指郑三儿,又瞟了眼郭小旗。
“好多弟兄都等想和本官切磋。”
“干脆,你俩一块上?”
孙世瑞话刚落音,周围传出一片惊呼。
几个嘴快的京营兵急道:
“孙百户,这都是练家子啊。”
“辽镇过来的夜不收。”
“郑三儿是给扎火屯儿(仙人跳)镇场子的···”
郑三儿朝人群那边瞪了一眼,立即没人再说话。
孙世瑞好像满不在乎,又重复一遍道:
“你俩成不成啊,一起上,我赶时间,”
两个练家子互看一眼,再看看向孙世瑞,脸色已是很难看。
孙世瑞捏了捏手腕,对周围大声道:“今日既分高下,也决生死,我若被打死了,不要寻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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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小旗和郑三儿望向站在远处的萧总旗,萧天星微微点头。
听到说有人要打架,周围顿时沸腾起来。
看热闹的士兵立即在校场上围出个圆圈,四下里响起吆喝下注声,嗜赌如命的老油条开始坐庄下注。
旁边营伍的兵士听见动静,都跑过来看热闹。
“来!来!来!开了开了,赌孙百户赢的,押大,赌郭小旗郑三儿赢的;押小,来来来!押大押小,买定离手!赶紧下注啦!”
“公子,你····”
“别怕,我会打死他俩的。”
张二虎倒吸口凉气,这么多银子堆起来,便是他在关中做流贼时,也没见过这阵势。
还想说些什么,孙世瑞凑到圆圈那边,从怀中掏出把碎银,全部押在了自己这边。
“押大!押大,赌老子赢!”
铜钱银子堆成座小山,倒是孙百户这边,碎银寥寥。没几个敢押他。
一个衣衫褴褛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老卒,拎着把锈迹斑斑的腰刀,好不容易挤了进来,正要把刀押上去,被庄家推开。
“没钱,你赌什么!滚!滚回炕上找你老婆要钱!”
周围又是一阵哄笑,孙世瑞前世算半个赌狗,见此情形,跟着哈哈大笑。
周围笑声忽然停止,郑三儿和郭小旗准备和孙百户开打了。
郑三儿抢先一步,跳入圈中。
“下来玩玩,孙百户!”郑三儿说得很得体,然而胳膊上已是青筋暴涨。
“好勒,玩玩就玩玩,不过玩不好会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