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看出来了。”路梦挑眉。
“什么意思……”濑户反应过来:“你是故意的?”
“能够看出来才是第一步,”路梦说道,“接下来就是逐一找到错漏的地方,然后一个个去改正它,调整到适合你自己的方式……”
“别这么看着我。”
看着濑户的表情,他笑道:“我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
是,路梦给濑户的就是他还在枢纽站时,得到的第一本无名刀谱。
最初还是别人想要坑害他,结果反过来被路梦利用面板展示进度的功能,给调整到了最高效合用的层次。
这一过程,甚至增强了路梦自身的理解。
一直成长到现在,受益良多。
这是一条已经被证明过行之有效的路径,现在濑户作为他‘记录在册’的学生,共享了部分属性面板的功能,她同样可以复刻一次。
哪怕小公主自己并不知情。
就好比现在,在路梦的视野中,她的进度已然来到了‘入门’的层次,这还是在他没有过多指导的情况下。
说实话,路梦很满意。
这证明对方既有一定的悟性,更重要的是没有糊弄,不是只有嘴上答应,是切身努力过的。
有了这样的学生。
老师的前途才有指望……
“这……”濑户语塞。
她本想习惯性地说别他妈扯淡了,但话又咽了回去。
看无名者的样子,他不像是在撒谎。
——虽然完全不能根据外在来判断他就是了。
真实的原因是,濑户确实有感到进步。
她一开始是认真把无名者给她的刀法,当做什么至上的宝典来学习的,一招一式一板一眼,但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反倒是她在这个过程中,坚持自己的理解,还要更加通畅。
这不纯纯的误人子弟吗?
她气不打一处来。
骗小孩子也不是这么骗的了。
但现在听无名者的意思,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那,那就姑且信你一回……”濑户的声音越来越低。
更重要的是。
这些天里,她也去打探过无名者的过往,遗憾的是并无太大收获。
这里的人,大多都只知道路梦来到沼泽地之后的事情。
即便是哈姆特,也仅仅只是在沙克王国与其有过一面之缘,由此也知道了部分关于他被圣国通缉的缘由。
凭借这些,濑户勉强拼凑出了一个惊鸿般的侧影。
可以肯定的是,即便路梦真的见到过前代影人。
他也没有从那位濒死的沼泽忍者身上,得到什么帮助,时间上根本来不及。
这证明……对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从废土底层挣扎起来的战士。
这样的人,一路上本就不可能有什么高人引导。
得到的教导,错漏百出也是正常的事情。
但偏偏,即便是这样,他也依旧能够走到现在,克服了所有困难,站在了自己只能仰望和憧憬的高度。
以濑户尚且浅薄的经验,难以想象期间发生了什么,更没有底气去质疑。
不敢大声说话。
同时也愈发好奇。
“嗯。”路梦别好月刃刀,“你刚才叫我什么?”
“无,无名者?”濑户一愣。
她耍了个滑头,暗戳戳纠正了一下记忆。
路梦笑了笑:“我是说现在。”
小公主脸色一变:“真要叫你老师吗?”
咱们勉强还算是一辈人吧?
你也不显老啊。
“要不然呢?”路梦好奇道。
我教你刀法,你叫我老师,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系统都认证了。
而且人家巴彦都说过。
要是能找回公主,可以获得石魔的友谊。
总不能我管你妈叫姐们,你管我叫大哥,咱俩各论各的……
看艾萨塔怎么收拾你。
濑户犹豫了一下。
倒不是顾及她的老师巴彦。
在这个时代,师生与师徒是不一样的,只有后者才有人身依附关系,一个学徒只能跟着一个师傅。
像是机械师大学,正常授课时,一个老师教一大班学生,一个学生也会听很多老师的课程。
只有那些想要留校加入机械师的毕业生,才会接受老机械师的指导,转成类似师徒的关系,直到自己在领域内也有建树。
多认一个老师也没什么。
主要濑户此次出来,不管年岁差距,到处都跟人称兄道弟的,自由得很。
突然多出一个‘年轻的长辈’,总感觉有些束缚……
但人家可是无名者诶。
濑户转头看向一边的苍翠。
她还记得这个工蜂,当初就是他差点一箭射死自己,让她意识到沼泽地的藏龙卧虎,不容小觑。
但眼下,这个神射手竟是也归到了无名者麾下。
苍翠低头默默给弩机上油,眼观鼻,鼻观心,表示不关我事。
我近视眼,看不清。
濑户一咬牙:“路,路老师……”
话一出口,她握住刀柄的手一紧,心里反倒像是卸下了担子一般,松了口气。
自己与这位无名者……
终于建立起了联系。
如同契约一般。
“嗯。”路梦无声笑笑,“走吧,很多人等着呢。”
他挎着刚打制出来、尚未见血的月刃刀,向外走去。
至于其他的必备物品,则由随行人员准备。
一路上,还来得及。
苍翠紧随其后,濑户则连忙跟上。
“我们就这么去鲨鱼村?”她却仍有疑问,“是不是太明目张胆了些。”
按照此前与影人的商议。
他们是要刺杀鲨鱼村会盟中选出的新任沼泽地之王。
但是现在,和濑户理解的刺杀行动不同。
他们石镇,留下了部分人据守,但也有不少精锐跟着一同出发。
已经类似行军了。
这样的行动是没法隐蔽的。
哪怕是前代影人,离开水部落时也只是带了十数个心腹接应,可能是作为守望人。
“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干,”路梦一边走,一边说道,“影人会带着沼泽忍者,潜入鲨鱼村,到时候与我们汇合。”
“但如果只是这样,说实话,成功率不大。”
有了大哈什的前车之鉴,鲨鱼村必定会做好防备。
单纯的刺杀,不可能成功。
“为此,另一边,我们要的就是光明正大。”他顿了顿,“这一次……”
“我们是去参加会盟的!”
……
……
沼泽地边陲,燃烧森林。
一队走私者,正沿着枯黄的小径,在密林中穿梭。
雨雾绵绵,一滴露水从帽檐上滚落,一不小心就掉进了一个走私者的后脖颈里,激得他一阵刺痛,不禁龇牙:
“这操蛋的酸雨……”
与此同时,像是应了他的声一般。
一丝轻烟从走私者的衣领间升起,融入到了遍布整座森林的湿气当中去。
“快点赶路。”听到动静,最前方的领队内德,头也不回地催促道:
“再走慢点,大家的脚趾头都要烂掉。”
就在不久前,附近刚刚下了一阵酸雨。
这在燃烧森林是常态。
“燃烧”,不是有火。
它指得是天上这经久不绝的酸雨,以及落在人身上如火焰炙烤般的灼热疼痛。
这片森林是在近几百年间才形成的。
它原本是联合城开辟的一片农庄,土地肥沃,有成千上万的奴隶在其中劳作着,规模也在不断扩大。
但是,一朵来自北方的铁灰色乌云,突如其来地笼罩了这里。
随之而来的,就是带着火的雨。
广袤的农田毁于一旦,腐蚀性的流水带走了表层肥沃的土壤,一路南流,汇入了濒海的湿地中。
贵族和奴隶主们慌乱地撤离,侥幸逃得一命。
但他们也是不幸的。
大多数奴隶没来得及撤离,被酸雨化作枯骨尘埃,这些帝国的财产损失惨重。
随后,来自沼泽地的变异树种逐渐侵占了这片土地。
酸雨仍在持续,只有这些古老的作物,能够在其间生存。
多年以后,它开始被人称为燃烧森林。
燃烧森林的诞生,一度被联合城官方视为建国以来遭受的最大一次灾害,时常在报道中提及。
直到二十年前帝国南部爆发‘血色叛乱’以及十年前帝国北部巴斯特城毁于圣国的‘上帝之怒’,‘最大的灾害’这一名号,才开始有了争议。
但放在这五年内。
如果要问一个平民,帝国最大的灾难是什么。
他恐怕会回答:是天狗陛下。
——当然,这样的话,也就只有在地牢中才能听到了。
总而言之,联合城的势力消退后。
燃烧森林的边界,与沼泽地渐渐地连为了一体,而它头顶上的酸雨云,也有渐渐向沼泽地边缘扩散的趋势。
这让当地对于毛皮的需求大增,尤其是来自那些能够抵御酸雨腐蚀的动物,比如埋骨地狼与喙嘴猩猩。
而有心的人,就会趁着来自‘闪’的长风吹散积云的片刻,带着货物穿越燃烧森林,来到此地。
这一伙人,明显就是了。
“我能看到城镇的影子了。”领队内德眺望了一会儿,忽然说道。
一行人的精神,为之一振。
那是他们的目标——剥皮镇。
没有商人行会认证的他们,毫无疑问是违禁者,成员中甚至还有逃跑的奴隶,放在联合城,是怎么都生存不下去的了,只能来干这行当。
好在沼泽地这边,并不在乎。
据说,剥皮镇的主人,最初做的活计,也是和他们同样的。
兽皮制成的雨布之下。
美羽抬起头,脸上有一道赤铁烙印,这证明她以前是某位奴隶主所属的财产。
后来她自己用小刀,在烙印上多添了许多新的刀痕,已是看不清字迹了。
女走私者的心绪翻滚,就如同密林中的雾气。
她曾是联合都市的一个农民,手艺精湛,生活普通。
直到一场天灾,饥荒漫延。
为了上缴本就沉重的税款,美羽不得已向商人行会借贷,先渡过难关,只期待来年能有个好收成。
但好景不长,一个爱好打猎的贵族看上了她家的田产。
侍卫们一拥而上。
美羽倒也不是没有得到补偿,但那价格,是城邦征收荒地时的价格。
与她已经种上新麦的良田完全不是一回事。
至于那些新麦,自然也没有留给美羽,而是变作了各种异兽的草料。
此后,没有等到来年。
商人就带着人讨上门来——跟着的还有奴隶主。
名曰打工还债,但时长已经排到了两百年后,加上利息就更加数不清了。
美羽彻底沦为了债务奴隶。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三年后,一伙行踪诡秘的人袭击了她所在的农场。
来人表面上伪装成商贩,并且皆是赤手空拳,这让她的奴隶主子大大降低了警惕性。
然而,为首之人仅一拳,就贯穿了奴隶主的胸膛。
满座全副武装的武士,在这些手无寸铁的人面前,反倒毫无还手之力。
场面是一边倒的屠杀,断肢血腥纷飞。
奴隶农庄大乱。
当时被分配为侍女的美羽,完整地见证了这一幕。
她想到了联合都市的帝国通缉令。
在官方的描述中,帝国的管辖之外,存在着一伙奉行‘反劳动主义’的暴徒。
他们好吃懒做又生性暴虐,见不得有人居然在辛勤劳动,他们不从事任何工种,没有忠诚可言,唯一的乐趣就是杀人以及破坏。
一旦被他们发现,任何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只有托身贵族以及武士的羽翼之下,平民才能获得应有的保护。
曾经老老实实在家种地的美羽,对此深信不疑。
即便是在亲眼看见平日打骂她的奴隶主被一拳打死后,过去深植在美羽记忆中的恐惧还是浮现出来,抓住了她,让当时的女奴瑟瑟发抖。
有黑衣蒙面的暴徒发现了美羽,向着这边走来,举起了拳头——
仍有血浆从上面淌下。
不知道是奴隶主的血还是他自己的。
她不禁要尖叫出声,但因为被吓坏了,喉咙根本动弹不得。
下一刻,随着一声闷响。
美羽手脚上的镣铐应声而裂。
她自由了。
她清晰地看到,在打碎铁链的同时,暴徒的手上溅出一片血肉。
那人本来还想着说些什么,对方的同伴上前来催促了几句,他只得跟着撤退。
一路上,砸碎了更多人的枷锁。
这时,同样脱身的、服役期间结识的友人内德来到大厅,找到了美羽,拉着她赶紧逃跑。
后来,他们东躲西藏,才逐渐组建起了这支走私者小队。
准备闯一闯燃烧森林,搏一条活路。
说实话,自由后的生活,并不比在农庄中劳作轻松多少,甚至更加危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于非命,一切都要自己负责。
反观大多数奴隶,只要老老实实的,主子就会管吃管住,直到累死病死的那一天。
尸体还能再做肥料,某种程度上也算周而复始的良性循环。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运转下去的。
但是,美羽后来,还是想办法打听到了那些暴徒的称号。
他们是,“反蓄奴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