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公府,黑油油的小宅院。
头戴小珠钗,身着兰色裙裳的平儿沿着廊檐而行,俏丽的玉容上带着几许急色,也不顾外间守着的婆子,径直入了屋内,瞧见倚卧在软塌上的美艳妇人,美眸闪了闪,对着侍立的丫鬟吩咐道:“你们先出去。”
凤姐儿一见平儿这架势,芳心紧了紧,心知这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不由的正襟危坐起来,待人离去后,才问道:“平儿,出了什么事了。”
平儿眉眼轻颤,凑上前轻声耳语两句,道:“奶奶,琏二爷外面养的那个.....有身子了。”
凤姐儿闻言,明艳的脸蛋儿上冷若如霜,狭长的美眸竖立,带着一股横眉入鬓的煞气,冷声道:“此事为真?”
自打知晓贾琏在外面养了个小的,凤姐儿就打算处置,只是被王爷“教训”了一顿之后,就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但那儿却始终让人盯着,就怕出什么幺蛾子。
平儿瞧着凤姐儿冷厉的神色,心下微微一跳,点了点头,应道:“嗯,我特意让人问了搭脉的大夫,那人已经有一个月的身子了。”
其实,平儿深知自家奶奶霸道的性子,怕是那人定然不会好过,她虽然于心不忍,但兹事体大,平儿不得不如实相告。
如若不然,以目前自家奶奶与二爷貌离神合的关系,外面那个养着的生了个儿子,自家奶奶怕是自身难保啊!
心善归心善,但平儿也不是圣母心。
凤姐儿闻言,娇媚的玉颊上阴沉无比,斥骂道:“还以为那骚蹄子是个识趣的东西,没想到心里藏着奸,既如此,休怪姑奶奶我了。”
原本她不好动手,想着外面那个好歹跟过姑丈,有点见识,应当明白分寸,大家伙稀里糊涂的过也就罢了。
但现在有了身子就不一样了,是切切实实的威胁到了她的地位,那凤姐儿就断然不能视若无睹。
平儿也明白凤姐儿的意思,要是外面那个老老实实的做个给二爷解闷的人也就罢了,偏偏要怀上二爷的种。
二爷的孩子,那不就是荣国公府长房未来的袭爵人。
抿了抿粉唇,平儿眉眼见着几分犹豫之色,建议道:“奶奶,外面那个生了也不打紧,总归您才是孩子的嫡母,正好....”
“你是在教我做事。”凤姐儿冷眼瞥了一眼平儿,那狭长的凤眸犹如两道利剑一般,直戳人心,让平儿低下头去,不敢直视。
凤姐儿冷哼一声,厉声道:“我知道你是好心,但让姑奶奶我给她们两个没脸的东西养孩子,做他的春秋大梦。”
其实,凤姐儿明白平儿的意思,目前而言,按平儿的想法最为妥当,大家都欢喜。
然而大家都欢喜,凤姐儿可就不乐意了,她凭什么要给别人养孩子,就算长房没有子嗣,那也可以过继,即便那不是贾琏的孩子,但也是贾家的血脉。
总而言之,就是不能让贾琏如意。
不过念着平儿是一心一意的为她,凤姐儿还是解释道:“不是自个生的,都是些养不熟的白眼狼,迟早会反咬一口。”
对于人心,凤姐儿自问还是有所了解,不是自己生的总会隔上一层。
虽说过继的相差无几,但其中有天差地别,过继的父母影响不到凤姐儿长房嫡儿媳的地位,这种外室却有威胁她地位的资格。
平儿闻言,心下也颇觉有理,想了想,说道:“奶奶,要不向王爷请示一番。”
王爷那儿可是应承过自家奶奶的,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儿,总要拿出一句话来,这也能避免自家奶奶行将出错。
凤姐儿闻言,明艳的脸蛋儿上满是嘲讽之色,嗤笑道:“都是一丘的王八,姑奶奶还能指望他?怕是姑奶奶被卖了还得提他数钱。”
在凤姐儿看来,上回水溶的态度已然就是偏向贾琏,即便这事与水溶说了,大抵就是与平儿先前的建议一般无二。
这口气想让她咽下去,做梦。
瞧着自家奶奶态度坚决,平儿心下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心中只盼自家奶奶莫要闹得太过,以免惹出大事来。
哎,她也只能盯着一二,该劝和的也得劝和才是。
正此时,外间嬷嬷急匆匆跑将过来,禀告说道:“二奶奶,宝二爷在林姑娘那儿拌了嘴,将玉给摔了,这会儿老太太、太太们正赶过去了。”
闻得此言,凤姐儿眉头挑了起来,一个两个的糟心事,都挤在一块来了,让人生恼。
对于宝玉摔玉的事情,凤姐儿虽然心下无语,但并未感到意外,无非就是一惯的常事罢了,不值当什么。
不过既是出了这事,凤姐儿也不能坐视不理,左右贾琏的事儿急不得一时,便带着平儿先往黛玉那儿赶去。
黛玉院内。
贾母在王夫人的搀扶下风风火火的赶了过来,还没进院门,便急声道:“怎么又摔着你的命根子,那是你的命根子!”
在贾母看来,这又是小两口之间吵闹,可吵闹归吵闹,一言不合就摔通灵宝玉,万一哪天玉碎了,可怎么了得。
宝玉见贾母、王夫人过来了,面露惊恐之色,毕竟以往大抵都是训斥两句了事,可眼下不同,这玉都碎了,不知贾母等人会如何责罚,不禁心下惶然。
黛玉两弯罥烟眉轻颤,垂着螓首默然不语,莹润如水的明眸蕴着雾气,泪眼婆娑。
这会儿,黛玉心中也没底,怕是此事难以善了,娇小的身躯颤动,只觉芳心一片悲凉,愈发的想念哥哥了。
紫鹃察觉到了少女的惶恐,怜惜的搀扶着少女摇摇欲坠的身子,轻声道:“姑娘,我让雪雁去王府请王爷了,您不必担心。”
她一瞧玉都被摔碎了,当下便觉塌天大祸,心知自家姑娘断然讨不到好处,第一时间就让雪雁去请王爷。
眼下,也只有王爷能给姑娘撑腰了。
黛玉闻言,罥烟眉蹙了蹙,她倒是不想麻烦哥哥,只是紫鹃已然让雪雁去通知去了,也阻止不了。
不过,少女心中却带着几许好奇、期待,也不知哥哥听到这消息,可是会急着赶来....想来,哥哥很快就回过来吧!
一时之间,黛玉芳心不由的希冀起来。
此时王夫人瞧见宝玉脖颈之上不见通灵宝玉,眉头一紧,凝眸看着捂着腹部的袭人,急声的问道:“玉呢?”
“这....”
袭人原就被踹的吐了一口血,腹部疼痛难耐,哪有心思寻玉。
王夫人见袭人支支吾吾的,心中愈发的不满,这种没眼力劲的丫头,留着作甚,将其从宝玉身边赶走真真就是一件好事。
“还不快找。”王夫人瞥了一眼丫头们,喝道。
闻得此言,随着贾母与王夫人而来的丫鬟嬷嬷开始找着通灵宝玉,寻了有一会儿,其中一个嬷嬷说道:“老太太、太太,没有找到。”
贾母心神一紧,抬眸看了一眼低声抽泣的黛玉,心头微微一叹,转而看向一侧,问道:“紫鹃、袭人,通灵宝玉摔到哪里去了,还不说出来。”
紫鹃闻言,心知这回推脱不了,便朝着先前玉溅飞的方向去寻。
不过紫鹃心里也打定主意,这通灵宝玉定然不能那么快就寻了出来,要为王爷到来争取些时间,如若不然,姑娘可不得受尽委屈。
正此时,凤姐儿姗姗来迟,瞧见院子里这紧张的氛围,素来泼辣的凤姐儿也不敢造次,老老实实的待在一旁。
又寻了好一会儿,眼见玉还没找着,贾母愈发的急切起来,瞧着宝玉怔愣的模样,便拉着宝玉的手问道:“我的心肝儿,你把玉摔哪儿去了?”
宝玉呆愣无神,瞧见贾母一脸急切的模样,不禁流出了泪来,带着哭腔说道:“老祖宗,我也不知道。”
他就是随手一摔,哪会注意这么多,以往都是有袭人帮他寻着,何曾要他关心这些。
随着宝玉的话音落下,贾母苍老的面上不由的悲戚起来,看着宝玉,忍不住的骂道:“不省心的孽障,怎就将玉给弄丢了,那是你的命根子,命根子啊!”
以往对待宝玉,贾母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可通灵宝玉就是代表着宝玉,是他的福泽,不是一件随意的顽意。
动不动就摔玉的,全然不当做一回事儿。
一而再再而三的,狼来了的故事,是人都会心累。
王夫人见素来最是心疼宝玉的贾母训斥起来,心下愈发的愤懑,抬眸看着黛玉的眼神中,眼神冷厉。
这病秧子一来,宝玉就闹出事儿来,真真就是个灾祸。
黛玉素来敏感,隐约察觉到一股冰冷之意,微微抬起螓首,便对上那一双阴冷的双眸,似是两道利剑,不禁让少女身子一颤,柳叶细眉下的明眸,泪珠儿止不住的流了出来。
她就知道,定是都怪起她来。
这时,凤姐儿自知不能再装聋作哑,便上前小心的说道:“老祖宗、太太,先别急,宝玉一气之下摔的,不定跑哪个犄角旮旯,怎么说也就在这个院子里,不会长腿跑了,咱们慢慢找。”
贾母闻言,心神定了几分,抹了一把眼泪,说道:“也是,让人继续找着。”
摔都摔了,还能怎么着。
凤姐儿见状,心下一缓,感受着头顶上那一股燥热之意,便说道:“这日头太毒,且先让下面的人找着,老祖宗、太太,咱们先去里头避避。”
经过凤姐儿的提醒,贾母与王夫人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燥热之意,脸上的汗水涔涔,再加上先前一路小跑而来,就连后背都是一片浸湿。
贾母虽是心急,但也不是不明事理,便顺了凤姐儿的心意进了屋子,而黛玉与宝玉两人也都跟了进去。
此时,贾母坐在黄花梨木的交椅上,接过凤姐儿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后,抬眸看着战战兢兢的宝玉与黛玉,心头悲苦,说道:“摊上你们这两个冤家,真真是造孽了。”
其实,贾母心里是想着亲上加亲,尤其是黛玉此时身子渐好,王爷那儿对黛玉又是视若亲妹,端是宝玉的良人。
可谁知道,两人年岁渐长,可依旧是吵闹不停,让人省不了心。
闻得此言,宝玉垂着螓首默然不语,银月般的面庞上一片的悻悻然。
黛玉听着贾母埋怨的话儿,娇躯一颤,心头涌上一股苦涩,泪珠儿止不住的大颗大颗的往下掉,提着手中的锦帕掩着脸,削肩抖动不停,低声抽泣。
明明玉是宝玉摔的,就连外祖母都怪起她来,在外祖母的心里,宝玉才是她的心尖儿,她一个草芥之人,算得了什么。
贾母见此情形,轻叹了一声,倒也没有继续苛责。
好一会儿后,琥珀面色惨白的走了进来,捧着手中碎成两瓣的通灵宝玉走了进来,颤声道:“老太太,找到玉了,只是这玉....碎了。”
紫鹃紧随其后,心下亦是无奈,她能拖得了一时,可拖不了一世,只能期盼着王爷尽早赶来。
贾母见玉找到了,苍老的面上带着几分喜色,转而便听见玉碎了,心中一寒,垂眸看着琥珀手中捧着的碎成两瓣的通灵宝玉,浑浊的双眸凸了出去。
通灵宝玉碎了,真的碎了。
王夫人心下一紧,难以置信的看向琥珀,这玉真的碎了...
凤姐儿此时看着那碎了的通灵宝玉,心下也觉得不可思议,这玉宝玉都不知道摔了多少回了也不见有事,这回怎得就碎了。
此刻,贾母只觉呼吸一簇,脑袋昏昏沉沉的,身子便歪了过去。
“老太太、老祖宗。”
一时之间,屋内顿时乱做一团,作为当事人的宝玉顿时呆立了起来,六神无主的,惶惶不可终日,也不知能做些什么。
一番慌乱之后,贾母堪堪稳过心神,不由的嚎啕大哭起来,她没想到通灵宝玉竟然碎了,那她的心肝儿怎么办才好。
黛玉泪眼婆娑的看着这一幕,心下也是慌乱,先前见贾母歪倒过去,还见着担忧之色,可瞧着贾母这般....外祖母饶不了她吧!
不待贾母发话,王夫人此时便忍不住了,阴沉的看着黛玉,说话也不加以思索,喝骂道:“宝玉原是好好的,都是你这个病秧子害的,好好的待在王府就是了,回来作甚。”
都是这病秧子害的,她宝玉岂能有错。
黛玉闻言,娇躯一颤,娇俏的脸蛋儿煞白起来,心中愈发的悲苦起来,掩面痛哭,娇小的身躯摇摇晃晃的,竟有些站不住脚。
国公府一直都不是她的家。
凤姐儿看着摇摇欲坠的黛玉,心中不免出几分怜惜之情。
王夫人这话说的....连病秧子都骂了出来,可见是嫌弃到家去了。
黛玉眼下没爹没娘的,论起亲人来,也就只有贾母一人,可王夫人的意思显然就是不把黛玉当做是自家人,这让原本就多愁善感的黛玉如何自处。
想来,也就只有王爷那个义兄是真心待林丫头好的了。
可惜的是,王爷人不在这儿。
正想着,忽而一道温润的声音从外间传来,诧异道:“这是怎么了?”
听见这道声音。黛玉芳心一颤,扬着梨花带雨的脸蛋儿,凝眸看向屋外,只见一道欣硕的身影走了进来,正是她心心念念的哥哥。
这时,黛玉心中只觉感动,泪珠儿哗啦啦的落了下来。
每回自个最是悲凉之际,哥哥总是及时到来。
凤姐儿:“.........”
说曹操曹操就到,就这般的嘴灵!
“王爷怎么来了。”王夫人看见来人,不由的惊讶问道。
水溶瞧了一眼泪眼婆娑的黛玉,那双灵动的双眸都有些肿了起来,心起怜惜。
他家的好妹妹,又受委屈了,怕是又要整宿整宿的睡不着。
不过此时水溶暂时顾不上黛玉,凝眸看着王夫人,和善道:“元春甚是想念岳母,然而她怀着身子不宜出行,女婿便想着请岳母得闲时去王府做客,也能陪陪元春。”
先前雪雁将事情说明,故而此番水溶是特意为黛玉而来,只是他若实话实话,且不说让黛玉难做人,还有可能伤及贾母与王夫人的情面,在旁的元春在旁听见此事,便建议水溶以此为由上访国公府。
毕竟贾母与王夫人都是水溶的长辈,岂能将关系弄僵了去。
清官难断家务事,水溶还能颐气指使?
闻得此言,贾母心中一缓,她是知道水溶素来是疼惜黛玉这个义妹,原以为是黛玉情知不妙,便去王府请人。
目前看来,倒是巧合了去。
王夫人见水溶谈及元春,笑着说道:“王爷既是有请,改明儿我定去王府拜访。”
元春不仅仅是她的女儿,那肚皮子里的更是她的外孙,将来的北静王府世子爷,王夫人自是重视。
水溶点了点头,环视着眼前乱糟糟的一团,目光落在黛玉身上,问道:“颦儿,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这话一出,众人皆是默然不语,毕竟她们也都知道王爷甚是疼惜黛玉。
瞧着屋内静悄悄的,凤姐儿深知不能冷场,于是上前小声的将通灵宝玉摔碎了的事情言简意赅的说了一遍。
水溶闻言似是恍然大悟,垂眸看着琥珀手中捧着的那碎成两瓣的通灵宝玉,转而走到宝玉身前,伸手搭在少年的肩头上,宽慰的说道:“一块顽石而已,碎就碎了,改明儿本王去库房寻寻,另送一块玉给你佩着。”
贾母、王夫人:“..........”
这是通灵宝玉,怎就是顽石,哪里就是随便一块玉能媲美的。
只是这话是水溶所说,贾母与王夫人也不好多说什么,但凡换个人,你看贾母喷不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