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诩是你亲生的吗?”柳仲郢疑惑问道。
“是民妇十月怀胎亲生。”刘氏呜咽道。
柳仲郢听后当即勃然大怒,气得将案牍上的茶盏摔到地上。
“简直畜生。”
柳门诗书礼教传家,奉行“百善孝为先”的儒家思想,柳仲郢心中的“三纲五常”庄严不容侵犯,他受不得别人枉顾纲常礼法,更何况是殴打生母这种忤逆行径?
大唐律法本就是体现儒家法律的思想原则,主张以礼制法。
唐太宗本人明确指出“失礼之禁,着在刑书”,他要求把一切违背礼教的行为写进法典。
《唐律疏议》中涉及到“孝”的条款有58条,分布在名例律、职制律、户婚律、贼盗律、斗讼律、诈伪律、杂律、捕亡律、断狱律中,约占全部条款的11%左右。
大唐律法通过这些条款对一些有违礼仪道德的行为予以严厉的惩罚。
比如庶子乱权;比如丧期做媒;比如父母被囚禁期间自己做主婚嫁等,均会受到责罚。
《唐律疏议》中有:
“?恶逆”之罪,谓殴及谋杀祖父母、父母,杀伯叔父母、姑、兄姊、外祖父母、夫、夫之祖父母、父母。
“不孝”之罪,善事父母曰孝,既有违犯,是名“不孝”。
“?恶逆”和“不孝”跟“谋反”一样,被列入十恶之罪中。
大唐律法并不平等,因为里面规定了“亲、故、贤、能、功、贵、勤、宾”享有八议特权,这些人犯了一般罪行,都可以通过各种途径减轻或免于处罚。
但是十恶之罪不在减免之列。
犯十恶罪者皆要处以重刑,即便是皇亲国戚也不享有赎、免等特权,遇到天子大赦都不准免刑。
“十恶不赦”这个成语就是这么来的。
柳仲郢咆哮般询问:“刘诩何在?”
“在辅兴坊的左神策军大营。”纥干臮答。
柳仲郢当即懵逼。
“刘诩是神策军?”
纥干臮一本正经答道:
“对,刘诩现今在左神策军中任职校尉。”
本来纥干臮对这件事也很头疼,可昨晚白敏中去他家中将柳仲郢一顿狠夸,说如今这位京兆尹秉公执法,不畏强权,勇气绝不输当年的薛元赏。
白敏中告诉他柳仲郢刚刚杖毙了神策军一个即将升任将军的都尉,而他的表侄刘诩仅是校尉,京兆尹处置起来更不在话下。
纥干臮想了一夜,最终决定带着表妹过来伸冤。
此刻柳仲郢听到对方又是神策军,表情囧得像是生吃了十根苦瓜。
他因为杖杀吴有才刚被神策军参过,离开紫宸殿时陛下的警告言犹在耳。
“这个……刘诩既然是军将,我看还是交给军中处理的好。”
纥干臮脸色当即沉下来。
“人人都夸你柳仲郢是老百姓的青天,一心为民做主,今日看来只是以讹传讹。”
“中书舍人,你也不是百姓啊。”
“苦主是我表妹,她是百姓啊。你若是畏惧神策军,直言告诉我们好了,我们绝不再登京兆府的大门。”
柳仲郢怒道:“我刚杖杀一名神策军都尉,怎么畏惧他们?”
“那你这次为何不敢缉拿刘诩?”纥干臮质问。
柳仲郢脸色为难回道:
“这件事我要先行禀告天子,请陛下定夺。”
“柳仲郢,假如此种民案都需要请示陛下才能定夺,我还不如直接去告御状,百姓要你京兆府作甚?你上次杀吴有才可有提前禀明皇上?为何这次畏首畏尾,莫非左右神策军于你亲厚不同,你与左神策军有私交?”
“一派胡言,我跟左军中尉吐突士晔上朝下朝连句话都没说过。”
“既无私交,那你为何不抓刘诩?”
柳仲郢极好面子,总不能告诉他自己被皇帝威胁过吧?
他想了半天搪塞道:
“你们也未走正常流程递交诉状啊,我怎么抓?”
纥干臮右手插进左边衣袖,从里面掏出一张折纸,双手递交出去。
“诉状我早写好了,就怕你不敢接。”
一旁的京兆少尹薛元龟连忙假装大声咳嗽,暗示柳仲郢千万不能接这份诉状。
纥干臮抬眼看了下薛元龟,问:
“听说薛少尹是当年名震京城的京兆尹薛元赏的亲弟,是真的吗?”
薛元龟尴尬假笑。
“薛元赏确实是我长兄。”
“假如你长兄还在京兆尹任上,他是否也会畏首畏尾拒收诉状?”
“呃……”
还没待薛元龟回答,柳仲郢已经气血上头。
你这是暗示我不如薛元赏?
他最受不得被人说自己不如谁,当即一把抢过诉状。
薛元龟无奈以手扶额,这个柳仲郢真是没救了,处处都要跟他阿兄比。
都说他阿兄是“癫公”,在他看来柳仲郢才是真癫。
柳仲郢展开折纸审阅,不愧为中书舍人写的状纸,将事件发生的时间、地点、经过、影响、人证通通阐述得清清楚楚。
柳仲郢当即命令府兵:
“去左神策军军营将刘诩校尉请过来,说京兆府有一桩案子需要他配合。”
柳仲郢知道他们京兆府的兵无权到神策军军营拿人,即便去了人家也不会给,所以只能先将人骗过来。
“喏。”
府兵离开后大概过了一个时辰返回,他们带着一名身穿青衣军服,身形壮硕,眉目粗犷的青年男子走上公堂。
男子在大堂上见到刘氏和纥干臮,当即明白京兆府传唤自己的缘由。
他恶狠狠看向母亲和表舅,大声咆哮输出骂人的几个经典款式。
柳仲郢当即拍响惊堂木喝止,男子反问:
“他们只会骂我不顾纲理伦常,心中没有亲情,可他们自己呢?他们若顾念亲情,会跑来这里告我?”
刘氏满脸凄苦,再次呜咽起来。
柳仲郢“啪”地再拍惊堂木。
“刘诩,堂上女子可是你的生母?”
“哼,我倒想不是。”
“是与不是?”柳仲郢再问。
“是。”刘诩没好气地回。
“刘诩,你母刘氏状告你殴打于她,你可承认?”
刘诩再次愤怒瞪着刘氏,刘氏吓得畏缩躲在表兄纥干臮身后。
“没错,我是打了。”刘诩凶恶道。
“大胆刘诩,你身为人子,为何殴打亲母?”
刘诩横眉立目支支吾吾半天,最后竟蛮横回道:
“阿耶死后,我乃一家之主,想打便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