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罗城里有两个市。
一个叫“大市”,占据了三坊之地,一个叫“小市”,只占一坊之地。
两市相隔不远,只距离两坊。
那两坊便是全扬州地皮最紧俏的地段。
其中靠近大市的一坊半数土地被龚家买下,建了一座颇为气派的庄园,叫龚庆园。
官河从龚庆园门口流过。
这天晚上龚庆园外的官河上一艘艘小船正靠岸停泊,门口的马路上一辆辆马车正在找位置停靠。
龚播的长子龚道正率领下人站在龚庆园门前热情迎客。
“刘虞候,李押牙,你们二位怎么一起来了?欢迎,欢迎。”
俩人各自将礼物递给龚道。
“令尊花甲之喜,岂能不来?”
龚道表面跟他们客套,内却在讥笑这二人。
扬州城跟长安一样,也分两个县。
一个叫江都县,一个叫江阳县。
去年江都县令吴湘、扬州都虞候刘群和押军牙官李克勋,三人同时看上了一名颜姓女子。
最后颜女继母焦氏做主将她嫁给了县令吴湘。
于是刘群、李克勋怀恨在心,联手控告吴湘贪赃府衙的程粮钱,并强娶辖下女子为妻。
这案子落到跟吴家有嫌隙的淮南节度使李绅手里,自然要趁机报复。
扬州报批长安后,吴湘被李党人联合判处绞首之刑。
七日前吴湘已经被执行绞首,今天刚好是头七。
龚道内心吐槽:这俩货在冤主头七还敢出门晃悠,也不怕被恶鬼缠身?
刘群、李克勋刚进去后,接任吴湘江都县令之职的张弘思也到了。
龚道客气寒暄:
“张明府莅临,乃龚家柴门之庆也。”
张弘思调侃后将礼盒交给龚道。
“大唐首富之家若称柴门,那其他人家算什么?”
“明府说笑了。”
“祝贺令尊绿琪千岁树,杖朝步履春秋永。”
“多谢,多谢,里面请。”
张弘思进去后,又来了一个身穿青衫儒装的老者。
龚道当即恭敬起来,郑重施礼。
“李参军,没想到你老会亲自过来,龚家真是蓬荜生辉。”
这老头是扬州府录事参军李公佐。
李公佐不仅是名官员,还是名震大唐的传奇作家。
《南柯太守传》、《谢小娥传》、《庐江冯媪传》、《古岳渎经》全出自他之手。
白居易弟弟白行简创作的《李娃传》,也是经李公佐点播而成。
李公佐跟龚道讲了两句场面话,就进去了。
这时刘异、萧邺和江小白负重走来。
龚道看到三个无车无随从的陌生人表情有些错愕。
“恕在下眼拙,你们是?”
刘异将请柬递给他。
“你老爹请我来的。”
龚道检查完请柬后,满脸堆起假笑。
“原来是长安来的刘街使,欢迎欢迎,早知道刘街使没有车马,我该派人过去接你们的。”
他心中暗自偷乐,二弟最后一次传信回来说已经解决了第五甲,刘异定然还不知道,否则怎有闲情赴宴?
“不必,车马费你折现给我就好。”刘异一本正经道。
“啊?”龚道微愣。
刘异满脸嘻笑:“逗你的。”
他将自己和萧邺手中拎的长条红木盒子递给龚道身边的小厮,又将江小白怀里抱的大黑坛子接过来,硬塞到龚道怀里。
龚道抱着坛子微微诧异,怎么如此冰凉?
“这是何物?”
“这些全是我们为你阿耶准备的寿礼。”
这时一向少言寡语的江小白突然插了一句话。
“是我亲手制作的。”
“你们太客气了,不过这坛子为何是凉的,莫非里面加了冰?”
刘异神秘笑笑回:
“不仅放了冰,还放了盐,你阿耶肯定喜欢。”
龚道讶异,这人该不会送了坏腌肉吧?
他习惯性地将坛子转交给身后的仆人,又往刘异身后看看。
“听李相公说刘街使要带全部巡查团过来,为何只有你们三人?”
“郑薰他们去给你阿耶另外准备大礼了,等会就来。”
龚道招呼奴婢带领三人入园,他继续留在外面等人。
等他的亲弟弟龚平。
龚平去冤句县有些日子了,迟迟未归。
龚道认为今日是父亲六十大寿,龚平一定会赶回来的。
可直到即将开席,宾客们到的差不多了,他也没等到弟弟。
今晚龚庆园内处处张灯结彩,火树银花般闪亮,显得异常热闹。
刘异三人跟随引路婢女穿过一个个拱门,走过假山、小桥、回廊。
萧邺跟刘异小声吐槽:
“这里建筑如此奢华,就一个商人来说明显逾规了,都没人管管吗?”
“天高皇帝远,谁管?”刘异反问。
“你这话对天子大不敬啊。”
“咱只是嘴上说说,人家可是用行动大不敬。”
又走了一盏茶的时间,走上一条水上木道。
他们远远看到池水中央建有一栋大房子。
这房子琉璃瓦的屋顶正不断滴下水流,形成一道道水帘。
落地的雨水再顺着屋下的沟渠流入池水中。
刘异疑惑问道:
“今天并未下雨,你家房上为何会有积水?”
引路婢女轻声回:
“这里是自雨阁,会自行落雨。”
萧邺惊愕道:“这该不是仿照大明宫含凉殿水利系统建造的吧?”
刘异多次进宫,只是上朝,并未去过含凉殿,
萧邺无奈边走边给他们科普。
因长安夏季酷热难耐,明皇时期在大明宫太液池南岸依水建造了含凉殿。
在殿中安装了机械传动的制冷设备。这种设备采用冷水循环的方法,用扇轮转摇,产生风力将冷气送入殿中。与此同时还利用机械将冷水送向屋顶,任其沿檐直下,形成人造水帘,激起凉气,以达到消暑之目的。
刘异忍不住啪啪鼓掌。
“大唐黑科技牛逼,竟有自己的空调。”
萧邺望着不断滴下的水流,毫不背人地吐槽:
“刘驸马在家中建造自雨亭时已经被人诟病,没想到扬州城里一介商人居然也敢效仿,享昔日天子之奢华。”
“刘驸马?”刘异眨巴眨巴眼,“我哪有?”
“不是你这个刘驸马,而是顺宗之女云安公主的驸马刘士泾。他极善敛财,生活奢靡,刘禹锡有首诗叫《刘驸马水亭避暑》:【千竿竹翠数莲红,水阁虚凉玉簟空。琥珀盏红疑漏酒,水晶帘莹更通风……】,就是描写他在刘驸马家自雨亭赴宴的奢华场景。”
一向不苟言笑的江小白,听到萧邺提起刘士泾,转头脸色阴沉地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