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嫣惊恐地看着女婿,这人眉眼与前夫哥长得太像了。
她嫁给前夫哥的时候,前夫哥已是暮年。
郑嫣并不清楚李锜年轻时长什么样,但当时李锜的庶长子李师回已经成年,府里人常说“大郎甚效阿郎”。
她梦里曾无数次回想起李师回的脸,生怕自己忘掉。
每次梦醒后她都会心痛到发狂,抓破一床又一床席子。
此刻她满脸悲伤望着这张与李师回有六七分相似的脸,颤抖地伸出右手,就要上去抚摸,被儿子李怡及时制止。
“阿娘?”
郑嫣恍然发现自己失礼了。
她尴尬笑笑,一脸郑重问道:
“你……姓刘?”
李安平撒娇嘟嘴:
“阿娘,你怎么连女儿驸马姓什么都忘了?”
刘异猜到了大概,内心感叹这该死的强大基因。
难怪老爹当年考中探花后能被他父亲旧部认出来,敢情他们家祖祖辈辈都共用一张脸呗?
刘异再次拱手见礼,一本正经回道:
“我应该姓刘吧,据说阿娘生前挺正派的。”
郑嫣娥眉微蹙。
李怡暗暗踩了他一脚。
只有全家智商地板砖李安平一脸茫然,疑惑问道:
“你姓刘跟你阿娘正派有何干系?”
李怡忽然有点担心妹妹,这个傻白甜万一哪天被诡计多端的刘异卖掉怎么办?
郑嫣没想到女儿的驸马是如此跳脱的个性,轻轻浅笑。
“安平与驸马大婚,遗憾我身为娘亲却无法亲去观礼,其实只要你们日子和和美美就好,如此即便我无法亲眼目睹也能安心。”
李安平抢话:
“阿娘放心,刘小偷待我极好,每晚睡前都给我讲故事哄我睡觉。”
郑嫣无奈失笑。
李怡忍不住咳嗽两声,傻妹妹连闺房趣事也拿出来讲。
他们四个重新落座。
今日出席皇族家宴包含李姓皇族和外戚,现在清思殿中聚集了三百多人,都是以家庭为单位落座。
个别人丁茂盛的家庭比如福王李绾家,他们自己就占了三张桌。
李绾扭头看见李太和孤零零自己坐一桌,便将王妃赶去另一桌,强硬地拉李太和到自己身边坐。
他委屈抱怨道:
“太和,你怎么都不来找我玩?别人送我只极威风的将军蟀,正想给你看看呢。”
李绾辈份是李太和的皇叔,但他实际年纪没比李太和大几岁,他们小时候常在一起玩耍。
李太和无奈苦笑。
刘异成亲那天,她再次见到了自己的梦中情郎。
她在奉慈寺拆穿李归的身份,是想赌一把。
如果李归真不在乎她,她情愿死在李归手里。
当她看到李归眼露杀机向她射出三棱镖时,她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她并没有感受到疼痛,听风声那只镖就从她耳边飞过。
她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惨呼声。
她震惊地睁开眼睛回头时,看见荷花池对岸一个黑影倒下。
李归提着风灯,带着她走出念慈亭,走到那团黑影倒下的地方。
昏黄的灯光照在尸体的脸上,她不可置信喊到:
“乔四?”
“你认识他?”李归问。
“他是我的车夫,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乔四赶车将她送到刘宅后,便被她留在停车的地方原地待守了。
奴婢没有主人的命令是不能擅离的。
李归问:“这是皇帝赏赐给你的奴婢?”
“公主府落成时,陛下从宫里调拨了一批奴婢过来,乔四就是那时进府的。”
李归语带嘲讽嗤笑:
“看来你的皇帝侄儿对你很不放心啊。以车夫监视你,你平时见过什么人,去过什么地方他可以了如指掌。”
李太和全身血液瞬间降至冰点。
她一个踉跄就要栽倒,幸好李归及时扶住她。
李太和借势窝在李归怀里放声大哭,把二十多年的委屈一股脑发泄出来。
她为大唐和亲回鹘,在塞外提心吊胆生活二十年,以为回到母国终于安全了,没想到在自己家被人监视。
她一心维护的亲人竟如此待她。
一生要强的李太和突然感觉自己活成了笑话。
精装的身份,过上了毛坯的人生。
那一夜她靠着李归在亭子里静静坐着,就像他们少年时初遇那天一样。
谁都没再说话,此时无声胜有声。
第二天她回到公主府就像是换了一个人,此后定安大长公主很少再出府拜访亲友,也不再接见官员和商贾。
一辈子活得张扬洒脱的李太和,在自己的母国学会了低调和隐忍。
此刻面对福王李绾的询问,她也只有无奈苦笑。
“不想出门,怕见你们太频繁惹人非议。”
抚王李纮不知何时站在她背后,突然插话。
“谁敢非议?太和,咱们可是一起长大的,你要是觉得孤单,我将我的儿女过继给你?”
翼王李绰也凑过来插话:
“你傻了,咱们的儿女跟小太和是同辈。”
李纮呵呵憨笑,改口道:
“那就过继我的孙子孙女给小太和,我现在有四个孙子,两个孙女。”
李太和白李纮一眼嗔怪:
“跟我炫富是不是?”
蕲王李缉凑过来嘲笑:
“十八兄,就你那几个淘气包的孙子孙女,还是你自己留着吧,别再把我们小太和给气着了。”
李太和耳朵听着几位皇叔斗嘴,眼睛却往过道对面一张桌子瞟去。
光王李怡那一桌只坐了四个人,显得有些寥落。
李太和看着刘异的脸,忍不住想念他的父亲。
那日分别后她再没见过李归,又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
她很想过去找刘异问问他阿耶还在长安吗?能否再见?
此刻刘异被丈母娘赤裸裸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然。
李安平也发现了母亲的异常,疑惑问道:
“阿娘为何一直盯着刘小偷看?”
“驸马长得像我认识的一位故人。”
刘异戏谑问道:
“哦,天下还有第二人长得如我这般玉树临风?”
他正狂着呢,忽然惊叫一声。
刘异愤怒看向李怡。
李骗子刚才在桌底下踹了他一脚。
两个人开始用眼神相互对骂,然后在桌下无声过招。
李安平好久没见母亲,开始兴致勃勃跟郑嫣分享自己在宣阳坊的生活。
等李怡和刘异停手时,娘俩正聊家里的亲戚。
李怡适时插话:
“阿娘,舅父前阵来信说他不日就要举家搬来长安。”
刘异诧异,李怡和李安平居然还有个舅舅?
安平公主问:“听人说河东近来一直在打仗,舅父一家平安吧?”
李怡答:“舅父信里说绛州还好,那里不是主战场。”
刘异问:“你舅父在绛州?”
李安平嗔怪:“也是你舅父,他在绛州闻喜。”
刘异猛然一怔,绛州可是河东裴氏的地界。
闻喜县他奶奶和奶奶的兄长裴度的故乡。
他装傻问道:“舅父原来是河东人?”
李安平嘟着嘴巴回:
“你傻了,我早告诉过你啊,我阿娘是江南润州人,我舅父又怎会是河东人?”
“沃特西瓦骚瑞啊。”
刘异敷衍假笑,心里隐隐感到惊讶。
李归曾说他母亲在世时与他父亲的小妾郑嫣关系不睦,一气之下回了河东娘家。
那郑嫣的弟弟为何要跑到李归舅舅的地盘生活?
刘异正思考时,李瀍在宦官的簇拥下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c位主桌上。
王文干走到他身侧小声禀告:
“陛下,太皇太后说身体欠佳,今日就不过来了。”
李瀍唇边嗤笑,老太太脾气还挺大。
不就是护军中尉没听她的用了吐突士晔吗?
这些人怎么就拎不清,他可是受命于天的天子,岂能任人摆布?
“让尚药局的医师过去看看,等宴会散了朕亲自过去探望太皇太后。”
表面的孝义还是要做的。
宴会正式开始,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被端上桌。
皇帝遥敬众人一杯后,各桌开始热火朝天地炫饭。
李瀍孤独地吃了一会,忽然感觉:
好!无!聊!啊!
李瀍不自觉往光王那桌瞟了一眼。
他此生最讨厌的人全坐在那桌。
李瀍一摆手招呼王文干过来近前。
“准备节目了吗?”
“回陛下,准备了,歌舞都有,要开始吗?”
“谁是问你这个,我问你给光王准备节目了吗?”
王文干当即会意。
他家主子有个恶趣味,每逢大型宴会,李瀍喜欢拿口吃呆傻的光王戏耍。
王文干小声回:“准备了,保证陛下开怀。”
李瀍唇角阴险坏笑。
“甚好,那就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