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里忽然响起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哭声。
一碗茶的时间后,赵开和王德发从房里走出来。
他俩首先看见倒在门口的两具尸体,是王尺亮之前留在屋外的护卫。
这两人如今被人割了喉咙,死得不能再死了。
羽林郎双手戴着铁爪,站在离门口两丈远的地方,默默看着他俩,以冰冷的声音询问:
“王尺亮死了?”
王德发神色痛苦,语气哀伤回道:
“死了。”
王尺亮临死前跟他俩玩了一把真心话大冒险,分享了许多秘密。
他讲得口干舌燥,最后要求喝杯水。
王德发思量他左右跑不掉,便给他倒了杯水,又松开了他缚身的绳索。
王尺亮小口小口地喝水,喝到杯子见底时,他忽然放怀大笑。
说了句“王某先行一步过去等你们”,便用匕首抹了脖子。
王尺亮用的匕首是王德发刚才抵他喉咙那把,他趁好大儿给他递水时偷取过来。
王德发的心情是复杂的,王尺亮临死前的坦白局令他明白自己义父活得并不轻松。
王尺亮或许不如仇士良对义子们好,但也绝不像他之前认为的那般坏。
他因为误会最终害死了将他一手养大的义父,此刻王德发脸上全是懊恼。
相对而言赵开的神色则较为平淡。
他只淡淡评价了句:
“自作孽不可活,一个士兵都不带就出来赴约,这种脑子怎么能执掌神策军?王尺亮跟仇士良比,真是相差甚远。”
羽林郎没有接话,他目光阴寒地注视着对面两人。
王德发被盯得汗毛倒立,讷讷说道:
“我……我帮你们将王尺亮诱骗到这里,此次为国锄奸我是有功的。”
“是有功,你死后陛下应该会嘉奖你的家人。”羽林郎道。
“我是孤儿,哪有家人?”
王德发问完才反应过来羽林郎的意思,怯怯问道:
“你真要杀我灭口?”
对面人没有回答,沉默就是回答。
王德又发焦急看向赵开求救。
赵开比较镇定,他朝院外望了望。
该死,门口连个行人都没有。
他又扭回头看向羽林郎,最后确认:
“陛下的旨意是只杀他,还是连我一起杀?”
“赵大夫为铲除朝中细作,与奸佞殊死搏斗,最终英勇殉国,实在令吾辈敬仰,你放心去吧,以陛下的仁德,定会好好封赏赵氏满门。”
赵开挑挑眉,听笑了。
他当初受命清查叛国罪臣时,李瀍曾信誓旦旦保证事后不会亏待他。
原来这就是皇帝的优待。
他不禁想起仇士良和鱼弘志,脸上笑容越来越大,最后大笑出声。
笑声里全是酸涩自嘲。
是他自己蠢了,前车之鉴摆在那,他怎么就没吸取教训呢?
“我是不是还要谢恩?”赵开戏谑回道。
他又左右瞅瞅当下环境。
赵开之所以选在这里布局杀王尺亮,因为此处确实为刘秩来长安期间的落脚处。
为方便行事,他今天上午就清空了这房子周围的左右邻居。
如今赵开肠子都悔青了,自食恶果,他现在既找不到观众,也找不到听众。
赵开之前以为今天的对手会是左军中尉王尺亮,所以没敢向皇帝借神策军的兵。
他向李瀍借了三十名羽林军暗卫精锐,由羽林郎亲自带队。
可现在除了羽林郎,其他人在哪呢?
他猜想应该是被羽林郎支走了。
赵开视线扫了一圈最终定在羽林郎脸上。
这个听众有点差强人意。
本着能坑一个是一个的原则,只能凑合了。
赵开忽然拔高音量大声而快速地喊道:
“是李瀍杀了李昂。”
“……”
羽林郎听后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就像赵开刚才喊出的是“今天晴转多云”。
赵开疑惑问道:
“你没听清吗?我刚才说大唐现在的皇帝杀了前任皇帝。”
羽林郎依旧面无表情。
赵开面露嘲笑,对面是站着个傻子吗?
他疑惑问道:“你是不是没明白这件事的严重程度?”
“有多严重?”羽林郎问。
“李瀍杀害文宗的罪过绝不同于他之前杀自己的弟弟安王李溶和侄子李成美。他谋杀了前任天子,就是说他的皇位是谋朝篡位而来,得位不正。大唐此前从未出现过弑君篡位的皇帝,这件事若被史官知道,李瀍肯定会遗臭万年,若被藩镇节度使知道,肯定会有人挥师讨伐,借机另立新帝。”
羽林郎脸上依然波澜不惊,平静问道:
“王尺亮说的?”
“是。”
“是他亲自动手的?”
“这倒不是,王尺亮接任护军中尉后,帮李瀍干的第一件脏活是暗杀两名小官全家,一个是尚药局奉御张平家,一个奉膳局食医孔维家。张平临死前得知王尺亮是奉皇命来杀他,便透露了一个秘密。四年前李瀍做颖王时,便买通张平在先皇文宗每日服用的汤药中加了野葛汁水。”
“慢性毒药。”羽林郎肯定道。
“是。甘露之变后文宗处于被仇士良半软禁状态,一直闷闷不乐,中毒后世人只会当他忧郁成疾,若当时就被查验出是中毒,世人也会认为是仇士良所为,不曾想会是亲兄弟的算计。”
“防火防盗防兄弟。”羽林郎来了句冷幽默。
赵开没笑出来,继续道:
“孔维就是负责给文宗日常吃食验毒的小官,他与张平听命李瀍,配合联手毒杀先帝,没想到李瀍却屠了他们全家灭口。这两起灭门案京兆府至今未破,我想怕是永远也破不了了。”
羽林郎语气淡漠道:
“王尺亮敢知道这么多,死的不冤。”
双方各自沉默一会。
赵开忽然露出一个奸诈的笑容。
“现在怎么办?你也听到了这个秘密,你猜李瀍会如何待你?”
羽林郎平静的脸上难得出现小幅波动。
他轻轻扬起唇角反问:“谁说我听到了?”
“你装大威天聋吗?”
“杀了你俩就没人知道我曾听到过。”
赵开无奈叹气,对方不上道啊!
他当即拔出腰间佩剑。
“士族子弟都是自小习武,羽林郎想要杀我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他冲过去前朝旁边的王德发大喊:
“我拖住他,你快跑。”
慢一拍的王德发恍然回神,感动得无以复加。
“赵大夫仗义啊,你竟愿意舍身救我?”
赵开气道:“谁要救你?只有你跑出去,我才能活。”
另外两人已经开打,王德发来不及揣摩赵开话中含义,主要他智商也不支持。
他贴着东墙向院门口跑去。
王德发的手刚要碰触到篱笆门,忽听到身后有强劲风声。
他还来不及转头,突然感觉前身一阵剧痛。
“啊~”
他低头看向自己胸膛,心口位置莫名冒出五根尖锐铁指。
他呆愣愣地看着五根铁指尖,忽感口中腥气浓郁,张嘴喷出一口血雾,然后就见大地离自己越来越近。
王德发后胸被羽林郎当暗器甩出的铁爪贯穿,栽倒后直接领了盒饭。
赵开此刻已发现自己不是羽林郎对手。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羽林郎出手奇快,如鬼魅般令他完全无法招架。
当他听到王德发的惨呼声,便意识到自己穷途末路了。
若王德发能成功突围,羽林郎就不会杀他。
外面有活口知道羽林郎听见过李瀍的秘密,羽林郎就只能跟他合作。
现在王德发已死,羽林郎无论如何都会斩草除根。
难道自己真要给王尺亮陪葬?
须臾,羽林郎右手铁爪向他脖颈抓来。
赵开迅速手挽剑花,想借势挑羽林郎的手筋。
他的剑锋即将碰触到对方手腕时,羽林郎铁爪猛地退回一寸,食指和中指刚好夹住他的剑刃。
赵开全力往回收剑时,羽林郎飞起无影脚,踹在他胸口上。
赵开眼见宝剑脱手,他胃血翻涌,闷哼一声仰面栽倒,摔散黄了。
一生腰强的赵开,刚想来个鲤鱼打挺,却被自己的宝剑抵在咽喉处。
赵开自知大势已去,无奈苦笑。
“给我来个痛快吧。”
羽林郎居高临下,神色冷峻地俯视赵开。
“我也告诉你个秘密吧。”
“什么?”
“我叫牛栏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