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文官五品以上职事官,及中书、门下两省八品以上供奉官、监察御史、员外郎、太常博士,这些经常参加朝会拜见皇帝的官员,被称为常参官。
常参官下朝后宫里会管顿饭,用餐地点就在宣政殿两侧的内外廊庑。
这就是着名的“廊下食”。
大诗人张籍曾如是描述廊下食:
朝光瑞气满宫楼,彩纛鱼龙四面绸。
廊下御厨分冷食,殿前香骑逐飞球。
千官尽醉犹教坐,百戏皆呈未放休。
共喜拜恩侵夜出,金吾不敢问行由。
没有资格用廊下食的官员,只能各自回机关食堂吃饭。
刘异也在没有资格之列。
大唐官员上下朝讲求行走有序,纪律委员一般由御史台监察御史担当。
如今纪律委员留在宣政殿享用廊下食,没资格享用的青绿官员和武官们下朝时队形略有松散。
出了宣政殿,一些胆大的官员便不再拘泥官服颜色排队,开始跨服找相熟的朋友闲谈。
孔彪、孟堂和昆仑瓜很快凑到刘异身边。
昆仑瓜崇拜道:
“街使,你今天在大殿上舌战群儒,可真威风。”
“群儒?”刘异哼了一声,“你也太抬举那群智商地板砖了。”
赵开除外,刘异暗自在心中补充。
今天短暂交手让他得出一个结论:赵开这人不简单。
话虽少,却句句直插人心。
昆仑瓜问:“街使,你今天真是临场发挥吗?”
刘异白他一眼,没好气地回:
“不是,是临床表现。”
昆仑瓜一脸迷糊,何为临床?
孟堂感慨:“你们不知道,御史参金吾卫经商时,给我紧张坏了,生怕他断了咱们财路,《八龙珠》刚一上市就卖爆了,这要是停印,可损失大了。”
昆仑瓜:“《八龙珠》图画众多,很难仿印,《银瓶梅》和《肉蒲圆》比较麻烦,我最近发现有书肆也在卖,用的却不是咱们的版本,估计是书肆找工匠偷偷刻版的。”
孟堂霸气道:
“查一查是哪家书肆干的,咱们可是金吾卫,这些人吃熊心豹胆了,敢跟咱们抢生意?回头我带兵过去封了他的铺子。”
刘异骂道:“槽,你吃菌子了吗,这么癫?在商言商,金吾卫怎么能以权谋私呢?”
孟堂一脸委屈:
“那就任那些书肆坑咱们?”
刘异摸索下巴回道:
“他们这种现刻的盗版,至少每卷比咱们晚两个月上市。我们量大成本低,每次新卷上市两个月后,你们就搞一次降下促销,那些盗版的肯定亏不起,下次他们就不敢再盗你们的书了。”
“街使,高啊。”昆仑瓜说。
“那当然,咱们街使是谁?一人怼二十名御史。”孟堂说。
刘异无暇理会他们的彩虹屁,他的目光被宫道右侧五条身影吸引。
他发现李德裕、崔铉、杜悰还有两个他不认识的老头,没留在宣政殿用廊下食,这五个人正在往西走。
刘异用手指指问:“他们去哪?”
“大概去政事堂吧。”孔彪答。
“你们先出宫,我找老李问点事。”
刘异回身向着李德裕的方向追过去,他要找大唐cEo算账。
自己劳心劳力帮李德裕参谋泽潞前线战事,结果李德裕掌控的御史台居然敢参他。
这事必须掰扯掰扯,还能不能好好玩耍了?
他刚追出去十多丈,后面突然伸出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刘异刚要给对方一个过肩摔,回头一看是自己人。
“中郎将?”
按住他的是刘异的直属上司——右金吾卫中郎将萧鄂。
刘异满脸欢喜小声感激道:
“多谢中郎将让孔彪提前通知我御史台的事,我才有机会早做准备。”
“自己人,客气什么,”萧鄂爽快地摆摆手,随后问:“你这是要去政事堂?”
“哦,我有些话要问李司徒。”
“现在恐怕不方便,五位相公去了政事堂的堂厨用餐。”
“槽,宰相们吃小灶啊?”
“没错,陛下还经常将御厨给自己做的御膳赏过去。”
“这有何不方便的?飞流直下三千尺,疑似口水挂九天,我大不了不蹭饭就是了。”
“你以为常参官的廊下食和政事堂的堂厨真有那么好吃?”
“不会吧,大内御厨手艺这么差?”
萧鄂解释:
“不是饭的问题,是规矩。‘廊下食行坐失仪、拜起无度,每犯者夺一月俸’。吃饭时规矩多得很,咱们武将不受那份罪也好。”
“槽,吃顿饭都能罚一个月的薪水,这也太严苛了吧。”
“相公们在堂厨用餐的礼节更多,你若现在过去打扰,就是犯了忌讳。”
萧鄂之后给刘异科普了政事堂堂厨的礼仪,其中一项要求就是宰相们在会食期间,不准接待访客。
如果吃饭中途有某位宰相离席,其他宰相就要停下筷等着,待人齐全后再继续吃。
为了方便刘异理解,萧鄂还给他讲了个故事。
唐顺宗时有个改革家叫王叔文。
众所周不知,但凡能被人称作改革家的人,大都不太喜欢遵循常理。
王叔文非要在政事堂会食期间去找宰相韦执谊谈事。
韦执谊离席后,其余几位宰相杜佑、高郢、贾耽、郑珣瑜,只能放下筷子干巴巴等他回来。
他们等到菜凉了也没等到韦执谊,后来被属下告知王叔文拉着韦执谊去外面吃饭了。
贾耽、郑珣瑜两位德高望重的宰相,被气得当场扬了筷子。
敢耽误老子吃饭?
必须上态度。
两老头飞马回家后自此告病,闹着要辞职。
这事闹得朝野哗然,大臣们纷纷谴责王叔文不守规矩、丧尽天良,竟敢耽误政事堂头等大事——吃饭。
这就是一顿饭引起的罢朝事件。
刘异听萧鄂讲完,忽然不怀好意地笑了。
“唉嘿嘿……真希望如今的五位宰相也有如此气节。”
萧鄂愕然:“此话何意?”
“谁若看宰相不爽,可以专挑政事堂会餐的时候去找人,老头们若真能气到主动辞官,连弹劾都省了。”
“你……唉,慎言啊。”
“放心,我肾好的很。”
“刘异啊刘异,你如此胆大,又不遵常理,我真为你担心。你可知到处树敌的王叔文最终结局如何?”
“死了。”
“你知道?”
刘异答:“他主导的那场改革叫永贞革新,也就是二王八司马事件,刘禹锡、柳宗元都是那时候被贬为司马的,王叔文就是二王中的一王吧?”
他之前听老书童科普过。
王叔文这个坑货将皇帝都坑倒台了。
永贞革新一百八十天后,以俱文珍为首的宦官集团发动政变,强迫唐顺宗禅位于太子李纯,就是后来的唐宪宗。
随后主张改革的朝臣全被贬成各地司马。
萧鄂叹口气,感慨:
“刘禹锡和柳宗元最起码获得了善终,王叔文就那么幸运了,他被贬后不久又被赐死了,所以啊……人还是不要太特立独行的好。”
刘异歪头看向萧鄂,噗嗤一声笑了。
“敢情你讲了这一大通,是在拐歪抹角地劝我?”
萧鄂一脸忧心道:
“刘异,你今天看似口舌上赢了御史台,但我怕那些御史不会善罢甘休,而且……”
而且萧鄂感觉皇帝并没有刘异说的那么宠信他。
破格提拔和赐婚公主看似都恩宠,但萧鄂就是感觉奇怪。
“我担心那些御史后续还会针对你。”
刘异感动地捶了他一拳。
“谢谢你的忠告,还有今天在大殿上的仗义相助。”
朝会时帮他说话的那些武将,北司的肯定是受好大全煽动,南衙这些应该是萧鄂撺掇的。
萧鄂无奈叹气。
“与其谢我,你还是想办法与御史台和解吧。”
“好,我想办法感化他们,感化不了就超度他们。”
“刘异,你上心些,那个赵开很不简单,我最近听到许多他的传言,据说连李党内部人都很怕他。”
“你放心,赵大夫接下来怕是没有时间针对我了。”
“啊,你怎么知道?”
刘异神秘莫测地笑笑,没多做解释。
他搭着萧鄂的肩膀又拐回宫道。
后方不知从哪里窜出一群官员。
一个白面青须的胖子自我介绍:
“刘驸马,你还记得我不?早晨咱们见过啊,我是鸿胪寺少卿陆简礼啊,出身吴郡陆氏,家父陆贽在德宗贞元年间做过宰相。”
刘异惊讶:“你是陆贽的儿子?”
公孙笔对陆贽评价很高,说陆贽是继房玄龄、杜如晦、姚崇、宋璟之后的难得的贤相。
没想到今早在安检房遇到的八卦男竟是名相之后。
“久仰你老爹大名。”
另一边黄脸瘦子自我介绍:
“刘驸马,在下任畴,在太常寺任太常丞,咱俩早晨也见过,我跟陆少卿一起。”
刘异呵笑,早晨在待漏院安检房认识的那俩货,现在终于舍得自报家门了。
“幸会幸会。”
“适才刘街使在朝堂上一番慷慨陈词,舍小家为大国之言,说得我等甚是钦佩。”
这时旁边又窜出一张陌生脸孔。
“刘街使,我是中书舍人崔荆,出身博陵崔氏。”
“刘街使,我是京兆少尹薛元龟。”
“刘街使,我是吏部郎中柳仲郢。”
……
刘异被这些不大不小的官员热情包围,被各式彩虹屁吹捧得飘飘然,连摸点门的都没他抖得威风。
早朝有惊无险,下午巡街也比较顺利。
刘异一下午抓了两个偷窃毛贼,处理了一起打架纠纷,还抽空去乐游原看了下工程进度。
长安城大都是木材建筑,盖房比较快,听说当年兴建大明宫也只用了十个月的时间。
刘异估计【春风得意】酒楼再过两三个月就能竣工。
傍晚下班回家,一进院子就见了意想不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