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炎眼露阴邪,故作疑惑问:
“御史中丞要参刘街使什么?”
李回言之凿凿道:
“御史台依据大唐《监察六法》行事,《监察六法》第一项就是察官人善恶。据臣所知刘异为人凶悍好斗、穷凶极恶,当为大唐官吏首恶。”
“哦,”李炎假装讶异,追问:“此话怎讲?”
“陛下,太宗皇帝曾下严令禁止筑京观,此后在我大唐境内再无人敢行此灭绝人性之举,可臣听闻刘异在振武从军期间,竟无视法令,在振武城外以上千尸首堆砌成一座巨大京观。刘异此举将我大唐两百年来积攒的仁义之名一夜涂污,军中将士不耻其丧心病狂的行径,特为刘异起了‘千古恶来’的名号,可见此人恶贯满盈程度已达到人神共愤,这种人怎堪为官?臣请陛下罢免刘异并严惩其恶行。”
满朝官员中认识刘异的是极少数。
个别认识刘异的人,对他之前的过往也不了解。
他们此刻听到李回陈词,无不骇然。
此刻人人心中腹诽:这小子竟然敢筑京观?太没人性了。
恶来还不够,被人叫“千古恶来”,这得多罪大恶极啊?
他们看向刘异的表情充满恐惧、疑惑和不耻。
李炎很满意百官的反馈,嘴唇不自觉微微上翘。
他看向刘异问:
“刘街使有什么要分辨的吗?”
刘异表情很困惑,看向御史台众人问:
“呃……就参这一条吗?”
那我可会很失望的噢!
他怂恿道:“要不你们一起说出来。”
御史们见刘异态度如此嚣张,被激得纷纷出列。
刚被刘异套路过的大胡子御史,这次抢到了第二棒。
他面对李炎持笏拱手。
“陛下,微臣要参刘异忤逆不孝,不当人子。御史台《监察六法》的中第四法,察德行孝悌。据微臣所知,刘异自幼不孝,生在农家却不事生产,劳作全仗父兄,其父在世时他竟当面称呼父亲为‘老头’、‘老叟’、‘老东西’,参加完其父为其准备的生辰宴后竟去了勾栏瓦斯,以致年迈父亲独自在家,因无人看管而被大火焚身而亡。刘异的生辰就是其父的忌日,此等忤逆不孝之人不仅不配为官,更不配为人,吾等羞与其为伍,请陛下治他忤逆之罪,以正大唐官声,以儆效尤。”
大胡子御史说完朝中大臣看刘异的眼神除了畏惧又增添了鄙夷与不屑。
刘异明白了,御史台派人去了他老家调查。
他一脸滚刀肉般满不在乎的表情,朝御史们微笑询问:
“还有吗?这才两条。”
“刘异小儿休得狂悖。”满脸坑坑洼洼的御史出列。
他面朝御座说道:
“陛下,微臣要参刘异非法经商。我大唐历来禁止官员经商。贞观元年,太宗颁布敕文:‘五品以上,不得入市’,玄宗皇帝也曾下令:‘诸王公主及官人,不得遣亲事帐内邑司、奴客部曲等在市兴贩及邸店沽卖者,出举。‘开元二十九年,玄宗皇帝再次下令:‘禁九品已下清资官置客舍邸店车坊’。本朝吏部早出明规:‘凡官人身及同居大功(伯叔、堂兄弟姊妹)以上亲,自执工商,家专其业,皆不得入仕。’为何?”
说到这月球脸故意停顿了一下故弄玄虚,随后自问自答:
“盖因朝廷体恤民生艰难,是以不准官员与民争利。可据微臣所知,刘异不仅伙同金吾卫下属贩卖淫书,还在升道坊购置地皮,在乐游原上大兴土木,准备建筑奢华酒楼。刘异不仅为人狠辣,还贪婪逐利,他这是公然对抗朝廷法度,请陛下务必严惩此人,以杀一儆百。”
百官这次听得瞠目结舌。
他们第一次知道金吾卫贩书生意的幕后老板原来是刘异。
他们现在看向刘异的眼神更复杂了,还带着点羡慕嫉妒恨。
之后有一长串的御史排着队,以各种奇葩清奇的角度轮番参刘异。
有的参他上了半年班,请了近五个月的假;
有的参他不到三品,家宅却沿街开门;
有的参他结交蛮族,与回鹘归降首领嗢没斯和阿历支称兄道弟,过从甚密;
有的参他以权谋私,成亲时让大唐金吾卫充当仪仗队;
有人参他侮辱科举,在获得乡贡名额后居然弃考;
……
参刘异的御史实在太多,导致早朝不得不拖堂。
有好事的官员逐条数御史们给刘异列出来罪状。
“十八、十九……”
到御史们终于参完,那人竟然数出整整二十三条。
刘异忍不住轻声嗤笑。
“槽,嘉庆皇帝给罪大恶极的和珅才定了二十条罪状,我这次牛逼大发了,罪行竟然比和大人还多。”
《唐律·名例律》把官吏犯罪行为划分成公罪和私罪两大类,御史们将跟刘异沾边的公私罪全部生搬硬套一遍。
刘异知道郑宸履行承诺前,阴逼不会杀他。
李炎此举不过想要败坏他名声,将他塑造成一个沽恶不逡之人,为将来名正言顺杀他做铺垫。
刘异从来不在乎名声,可见到阴逼坐在龙椅上一脸小人得志的样子,他忽然不想让阴逼得逞。
这时李炎的目光恰好也转到他身上,两人隔空对视,于无声中向对方射出眼神杀。
李炎目光挑衅,语气揶揄地问:
“刘街使,你大概是有史以来第一位被御史当朝参了如此多条罪状的官员,面对罄竹难书的指控,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刘异微笑大声回道:
“我想说谢曹丞相赠箭。”
满朝文武包括李炎在内出现迷惑表情。
李炎错愕问道:
“这句话是何意?”
刘异这才想起《三国演义》此时仍未诞生,唐人不知道草船借箭的典故。
他言简意赅解释:
“我的意思是说御史们射向我的每一支箭都会助长我的威名,让我更加强大。”
李回当即怼道:
“刘异,你简直痴人说梦,我们何曾助长你的声名?”
刘异嘴角邪笑。
“那我就从你开始,李中丞,你刚才是参我在振武城外筑京观,对吧?”
“不错,你休想抵赖,我已经跟鸿胪寺卿张贾核实过,张鸿胪卿之前去振武城外草原册封归附大唐的嗢没斯、阿历支兄弟时,曾亲眼见过那座京观。”
莫名被cue的鸿胪寺卿张贾一脸尴尬。
张贾暗骂一句:伥鬼。
“你来找我闲聊,我哪知道你在暗中搜集黑料准备参刘驸马啊?”
张贾不过随意描述一下在振武城外看到的京观,结果就被李回利用了。
刘异听到他的信息来源,差点没笑出声。
“所以你只知道我筑了京观,并不知道那座京观的来历?”
李回冷笑回道:
“古来筑京观不就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滥杀之后为了炫耀武力。”
刘异眨眨眼回:
“可我没杀人啊,振武军也没杀。”
“笑话,你们若没有杀人,筑京观的上千尸体哪来的?”
“拜托,你收集材料能不能细致点?但凡你找个振武军的小兵问问,就会知道那上千尸首是乌介可汗帐下大将贝尔吉奇率兵晚上偷袭那颉啜的部落杀的,第二天早晨那颉啜就率领全部落东迁了,走时也没来得及给族人收尸。若任那些尸体在振武城下腐烂,可能会滋生疾病,也是他们幸运,遇到我这种大善人好心帮他们收尸。”
李回张嘴错愕,追问:
“真不是你杀的?”
“真不是。”刘异肯定道。
李回知道刘异应该不会说谎,因为这个谎言很容易被证实。
不过需要时间。
他们御史台就是太欠缺时间了,陛下只给三日,诸多信息都没办法核实。
长安距离振武城何止千里,想快马传信都来不及,让他上哪找振武军小兵询问?
但李回不甘心,他强硬反驳:
“即便不是你杀的,你也不该将他们粗暴堆在一起,这与尸山何异?不是仁义之举。”
“对对对,李中丞不是还兼任户部侍郎吗?下次再发生这种情况,为了凸显咱们大唐仁义,你可以从户部专门拨笔款项,给每位异族尸体买口好棺材,再令边军将士不必每日操练如此杀敌,直接操练挖坟,好让他们给那些外族死尸每人修个好坟,再让全军披麻戴孝送葬,这样总能彰显咱们大唐仁义了吧?”
嘲讽技能拉满,除了御史台众人,其他各部官员都在憋笑。
心道这小街使嘴巴也太毒了。
“你……”
李回听到其他人的嘲笑声脸颊气到涨红。
他舌头像刚租的,结巴半天才回怼一句:
“筑京观的事我会再去查证,即便这样你也无法洗脱残暴嗜杀之名,否则你千古恶来的名号是怎么来的?”
刘异一脸坏笑着问:
“李回李中丞李侍郎,听说你的绰号是李狗屎,你真的是狗屎吗?”
李回大怒:“你胡说,本官哪有此种绰号?”
“对啊,我以前也不知道自己绰号叫千古恶来呢,绰号这种东西都是别人在背后起背后叫的,怎么能跟本人人品挂钩?我就觉得你不像狗屎。”
“你敢侮辱御史中丞?”
“啊?说你不像狗屎是侮辱?难道李中丞自觉很像狗屎?”
这次各部大臣再也憋不住了,朝堂上此起彼伏传出漏气般的噗噗声。
李回恨不得千刀万剐了刘异,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愤恨。
刘异对李回挑衅地挑挑眉。
恨就恨呗,老子活着的意义又不是为了让你们喜欢。
龙榻上的李炎脸色阴沉得吓人,他第一次发现刘异不好对付。
他又看向其他御史。
某位接收到信号的狗腿子当即跳出来再次挑战刘异。
“刘街使,即便凶恶好斗的罪名被你诡辩脱罪,可忤逆之罪货真价实,岂能容你狡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