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珦奏刘异身体欠佳恐不能胜任右街使时,金吾卫大将军王会和中郎将萧鄂从头到尾没表态。
按理来说部下缺勤干活掉链子,意见最大的应该是主管领导。
但王会和萧鄂竟然忍了,这让朝臣们更加确信,刘异身份不简单了。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没等宦官呼完,李炎已经从龙椅上起身,直接走了。
官员们在各种狐疑猜想中纷纷退出太极殿。
上朝时站在最前排的李德裕走在最后。
“李司徒。”
李德裕回头,发现是内给事王文干在叫他。
“陛下召李司徒去甘露殿觐见。”
李德裕微微讶异,不是刚见完吗?
他跟着王文干从侧门离开,直奔甘露殿。
再见圣人时,李德裕发现李炎已经褪去朝服,换上一身青衫道袍。
发现李德裕进来后用惊奇地目光打量自己,李炎解释:
“说完公事,朕还要去打坐,就提前换了衣服。”
李德裕颔首,真心佩服。
圣人每天斗鸡斗狗,出宫狩猎,修行打坐。
百忙之中还要抽空关心国家大事。
当时间管理大师不容易呀。
李德裕行礼时,李炎看了眼坐在侧面小桌旁边的孙谷,沉声命令:
“起居郎,出去。”
孙谷起身,义正严辞回道:
“微臣身为起居郎,要如实记录陛下一言一行,除非陛下安寝,否则不能回避。”
李炎冷笑。
“孙谷,你可知我为何擢升原来的起居郎郑朗为左谏议大夫,而把你放到起居郎的位置?”
孙谷表情茫然,诚实回答:
“微臣不知。”
李炎漫步走到孙谷面前,微笑说:
“因为郑朗出身荥阳郑氏,因为小事杀了他未免会令天下士族震动,你就不同,你出身寒门,无依无靠,杀了便杀了。”
孙谷被吓得冷汗直流,当即跪倒。
“臣……”
李炎出声打断。
“我再说一遍,滚出去,否则下任起居郎再记朕的起居录时,不是蘸墨,而是蘸你的血。”
孙谷站起后原地弹射,一溜烟飞跑出甘露殿,比兔子还快。
目睹全过程的李德裕心中泛起错愕。
李炎刚刚所散发出来的气场太强大了。
这还是那个耽于玩乐和修仙的帝王吗?
他又看了眼李炎身上穿的道袍。
还是那个修仙皇帝。
李炎回到自己大案牍边,拿起一份奏疏,递给李德裕。
“这份密奏是枢密院早朝前递上来的,枢密使和翰林使看过后都不敢在上面贴黄,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呈交给我。”
李德裕知道事关重大,赶紧打开快速浏览。
他每看一行,面色凝重几分。
“陛下派去封赏昭义军节度使刘从谏的使者,竟没见到他本人,连监军崔士康也没见到?”
李太和密告昭义军节度使有谋逆之心。
李炎也不能听风就是雨,他前阵派了特使去昭义军节度使的治所潞州。
特使以封赏之名探查谋逆之事是否属实。
那名特使到潞州要求见节度使刘从谏。
结果只见到了刘从谏的侄子刘稹。
刘稹说他叔父刘从谏病了,不能出来相见。
特使说没关系,他可以进去探病,让刘从谏躺着就行。
刘稹又说有内眷在里面,不方便。
特使要硬闯,结果昭义军将士们纷纷刀剑出鞘,杀气腾腾逼向他。
“看来昭义军意图谋逆的事属实。”李德裕叹气,“自从刘从谏在甘露之变中与仇士良结怨,他就对朝廷怨恨颇深,没想到竟滋生出了谋逆之心。”
李德裕看完后,将密奏双手捧还给李炎。
李炎接过随手一抛,扔到三米外的案牍上。
他以肯定的语气猜测:
“我怀疑刘从谏已经死了,他侄儿刘稹秘不发丧,也不上报,监军崔士康要不被他们杀了,要不就拘禁了。”
李德裕蹙眉分析:
“刘稹必是想学当年的淮西吴元济,通过事实接管昭义军,威逼朝廷允许他继承叔父刘从谏的节度使之职。”
李炎轻轻颔首,认同李德裕的分析。
“上任昭义军节度使是刘从谏的父亲刘悟。刘悟当年生擒过叛将平卢节度使李师道,因功才被册封为节度使。刘从谏当年未立寸许之功,他能从他父亲刘悟手里继承昭义军节度使,是我皇兄李湛干的蠢事。现在刘从谏的侄子还想再继承下去,朕不是李湛,这事我决不能答应,否则昭义军节度使真变成他们刘家世袭的,其他藩镇若纷纷效仿,置朕于何地?”
“依微臣之见,可以派人去劝说刘稹,比如……”
“劝说?”李炎忽然打算李德裕,“我单独叫李司徒来,就是不想重蹈先祖覆辙,三十年后才开始平叛淮西。这次要多亏定安长公主,让我们尽早发现刘从谏、刘稹的阴谋,朕已决议发兵平叛。”
李德裕疑惑:
“陛下刚才为何不在朝堂上说,与大臣们一同商议?”
李炎呵呵轻笑,目光中全是狡黠。
“这消息一旦公布出去,朝臣必然会像三十年前一样,分主和与主战两派。对于主和派我都能想到他们的说辞,他们肯定会说大唐与回鹘战争才刚结束三个月,国家急需休养生息,连续兴兵于国于民都不利。”
李德裕脸色如常,内心暗暗尴尬。
这是他刚想到的说辞,幸好没吐出来。
李炎继续道:
“得失一朝,荣辱千载,朕对任何乱臣贼子绝不姑息,哪怕后世评价朕穷兵黩武,这次也要平叛泽潞,我希望李司徒能坚定站在主战一方,支持朕。”
李德裕微不可察地呼了口气。
“与回鹘交战,主战场在大唐边境,于我境内居民影响并不大。但昭义军节度使领泽州、潞州、邢州、磁州、洺州五州之地,地处中原腹地。”
说到这,李德裕发现甘露殿西墙正好挂了副藩镇地图。
李德裕走到图前,指给李炎看。
“昭义军藩镇上面是成德,东面是魏博,这几处早年都曾追随安禄山做乱。魏博与昭义是在宪宗时期收复回来的,成德则是陛下父皇穆宗时期收复的,这几地到现在军心也未必安稳,一旦打起来恐怕会一起趁机生乱。昭义军下面是河阳。”
李德裕在河阳腹地用手凭空画了个圈。
“河阳地小,过了河阳三城就是河南府,能直达洛阳。如果不能快速平叛昭义军,让叛军南下,则东都危矣。”
李炎问:“说来说去,爱卿就是不赞成出兵呗?”
图在我屋里,我又不是没研究过,用得着你给我分析?
“呃……臣请陛下三思。”
“李司徒,所有人都说你与牛僧孺、李宗闵的矛盾起于长庆元年的科举案。”
李德裕微微讶异,不明白皇帝突然提起陈年旧事的用意。
他沉默片刻,斟酌一下用词而后回答:
“微臣当时见李宗闵等人以通关节方式录取考生,美疢不如恶石,不过秉持公义仗义执言几句罢了。臣行不愧影,寝不愧衾,没想到从此被牛僧孺、李宗闵憎恨,几十年间他们朋比为奸、党同伐异,处处针对微臣。”
李炎冷笑:“真是这样吗?”
“臣怎敢欺君。”
“真当我不知道吗?”
“……”李德裕诧异地看着李炎。
李炎语气淡淡地说:
“你与牛僧孺、李宗闵矛盾开始的更早,最起码早了十多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