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异最近生活很规律。
早上吃完饭先到金吾卫大院请个病假,然后再回龙兴寺薅郑言,带他走街串巷瞎逛。
郑言除了对女人不行,其余都是百事通,每到一处他都会像导游一样给刘异讲解一番。
“我们总说长安一百零八坊,其实不对,应该是一百零九坊。”
“喔,为何啊?”
据郑言讲述,初唐时确实是一百零八坊。
到高宗龙朔年间,有一次重修大明宫时,为了开辟一条宫前南北大街,将郭城东北部丹凤门前的翊善坊与永昌坊从中辟开,使其各为二坊,变成光宅、翊善、永昌、来庭四坊。
当时长安变成一百一十坊。
玄宗开元年间,在郭城内营建兴庆宫侵占了整个隆庆坊。
长安城又变成一百零九坊。
现如今仍保持着玄宗年间的格局。
当年被一劈为二的永昌坊和光宅坊已变成“待漏处”。
待漏处是官员准备上朝议事了,会先在这两个地方等着。
“待漏处?”刘异坏笑,“在我们那一般肛肠科才会起这种名。”
郑言因为要躲着自己同窗,只能带着刘异去离国子监远的地方逛。
这天上午他们从长安最南边一坊安乐坊出来,看着不远处的安化门,郑言又开始科普。
“八年前,甘露之变那晚,宰相舒元舆就是从这个门逃出长安的。”
刘异听老书童讲过,当年舒元舆、李训两位宰相与金吾卫大将军韩约、河东节度使王璠、邠宁节度使郭行余合谋,诈称大明宫含元殿前的左金吾衙门后院石榴树上有甘露降临,是祥瑞征兆。
唐文宗依据约定,即刻命左、右神策军护军中尉仇士良、鱼弘志率领一批宦官前往左金吾后院察看。
他们的计划是让提前埋伏在那的金吾卫趁机杀了仇士良和鱼弘志。
理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
文宗选的这些大臣没一个中用的。
两个参与计划的节度使,竟然还有一个放鸽子没来。
金吾卫大将军韩约,更是绣花枕头一枚。
这人一看见仇士良就开始浑身冒冷汗,眼神闪烁,慌得一匹。
仇士良在宫中混那么多年,最善察言观色。
他一到金吾卫大院就发现势头不对,转身便跑。
金吾卫在自己主场,硬是被对方连过人带射门,让仇士良冲出去了。
这难度系数不亚于输给中国男足。
仇士良率领宦官们跑回含元殿后,抢了文宗皇帝就开始往内宫方向奔。
一群金吾卫,加三百京兆府府兵,再加两百御史台随从,这么多人愣是没拦住仇士良。
他们眼睁睁看仇士良挟持皇帝逃到了后宫内。
大明宫与太极宫一样,也分宫城和皇城。
在皇城内,宰相仰仗金吾卫还有诛杀仇士良的可能。
一旦让他逃回宫城内,紫宸殿侧面含光殿直通西苑,那是神策军的驻扎地,仇士良转头就可以调兵反攻。
仇士良逃回皇宫没多久,上千神策军从紫宸殿里冲出来,进入皇城见到南衙的人就杀。
在南衙办公的众大臣纷纷殒命,当场杀死一千六百多人。
宰相舒元舆侥幸躲过这一波,他换上民服后,骑马从安化门逃出。
舒元舆当时出逃的那扇门,现在就在刘异和郑言面前,距离不到五十丈。
刘异问:“舒元舆后来逃去哪了?”
“没逃出多远,就被神策军骑兵追到了。当时的四大宰相,除了逃到盩厔被杀的李训,其余三位宰相包括舒元舆、王涯和贾餗,他们隔天被押到城西南隅的独柳树下,以谋逆罪名腰斩。”
刘异知道腰斩是大唐最严苛的极刑。
郑言接着说:
“押送过程中,宦官们敲锣打鼓吸引全城百姓围观,百姓误以为这些官员真的谋逆,他们沿途捡瓦块、砖石不停殴打三位宰相,三位宰相死前受尽折辱不算,死后人头还被挂在兴安门外示众。四大宰相的全部家人,无论亲疏老幼,均被牵连一起诛灭。第二天上朝时,整个太极殿空荡荡的。”
这个故事刘异听过一次,当时就挺佩服唐文宗的。
也不知道这傻缺从哪捡的废物宰相和大将军,还指望能跟他们共谋大事。
事后傻缺表现就更怂了,眼睁睁看屎盆子扣在一心为他夺权的宰相们身上。
唐文宗就差用自己的脸打在仇士良的手上,以此来让仇大宦泄火了。
活得这么窝囊还不如死了算了。
俩人聊着聊着看见安乐坊街角临近安化门的方向开有一家旗亭。
叫望远亭。
大唐的酒肆可以分为三种:酒垆、旗亭和酒楼。
酒垆一般开在乡村,随便支个小台子就可以卖酒。
酒楼是酒肆中最大的,属于高奢聚会场所。
旗亭规模介于酒垆与酒楼之间,大多分布在交通要塞地段,像亭子一样,比较开阔。
刘异望着旗亭前挑杆上挂的酒旗说:
“讲了半天你一定口渴了,走,我陪你进去喝两杯。”
“你明知我不胜酒力还这样说,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不会,我没那东西。”
“你太不要脸了。”
“天不生我刘三藏,贱道万古如长夜。”
俩人走进旗亭,发现里面已经有一桌客人。
南边风口坐着一位与刘异差不多年纪的娃娃脸少年。
郑言见到这人满脸欣喜。
“小台文?”
少年看到郑言惊讶:
“垂之兄长?”
郑言拉刘异走过去,献宝一样介绍:
“这位是我堂弟郑畋,字台文,他是去年中的进士,他可是自前隋开创科举以来最年轻的进士,去年他才十七岁。”
刘异震惊的不是有科举以来最年轻的进士。
因为他知道往后朝代还有宋元明清,也许会有人刷新这项记录也未可知。
他惊讶的是荥阳郑氏的成材率。
在郑言要开口介绍他时,刘异抢先问:
“你跟郑颢是同年中的进士?”
郑畋腼腆一笑,回道:
“去年不知哪路神仙显圣,我们郑氏子弟凡是参加科举的,全都中了,我本来只是去试试,没想到会中。”
说完他看看郑言,鼓励道:
“今年就看垂之兄长的了。”
郑言尴尬抿嘴。
“我以后出去绝不说出身荥阳郑氏。”
“怎么,兄长今年考的不好吗?”
“你这死孩子,专戳为兄痛楚。”
他叫来酒博士上酒,却发现桌上原来就摆放着三只碗。
郑言疑惑:“台文,你跟朋友一起来的?”
“不是,刚才奉正兄长和子文兄长从这路过,他们见我在这就进来坐了一会。”
酒博士抱着一小坛子酒和两只新碗过来,分别给他们倒上。
“小店的鱼儿酒用的可是裴相公家里流出来的酿酒方子。”
酒博士以销冠的语气洋洋自得地宣传完产品就退了。
刘异喝了口酒,感觉值得五星好评。
郑言问:“你说刚才郑颢和郑就在这?”
“对,”郑畋点头,往南边指指,“他们已经从安化门出城了。”
刘异奇怪:“郑就出城去干嘛?”
今天是月末,是官员和国子监放旬假的日子。
刘异本来约了郑就一起去踏青的,昨天却被郑就临时告之不去了。
郑就说今天要去参加同窗诗会。
出城参加同窗诗会吗?
刘异也没太在意,又喝酒了口。
这家的鱼儿酒确实不错,味道醇香。
郑畋一脸呆萌地摇摇头,回答:
“不敢问,奉正兄长从坐在这就一直骂子文兄,怪他不该跟一个叫刘异的闲子走得太近。”
噗~~
刘异嘴里的酒像浓雾一样喷了出来。
郑言愣了两秒,随后不顾形象地哈哈狂笑,乐到直拍桌子。
郑畋? ???
刘异瞪了郑言一眼。
“笑屁啊,我拿你当人的时候,你能不能装得像点?”
他随后伸出右手,抓住郑畋的手握了握:
“自我介绍一下,鄙人姓刘名异,我就是你奉正兄长口中的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