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重新添置碗筷。
牡丹房三人加上海棠房五人齐齐坐到一张四方大桌前。
郑就、郑言盯着崔铉看。
博陵崔氏多数子孙都长得让人不敢恭维,难得崔铉仪表堂堂。
他眉似远山,眼露星光,清秀的五官自带三分儒雅气质,晶亮闪烁的眼眸显露主人聪明睿智。
崔铉则盯着刘异看。
俊俏少年看似笑得漫不经心,但目光太过放肆,暴露出性格上的不羁。
“刘……”
“你们都是牛党?”刘异打断他反问。
“噗~”
郑言、郑就尴尬地把嘴里的酒全都喷了出来。
这个同伙简直太雷人了。
“咯~咯……”
五个老男人中四个尴尬地假装咳嗽。
现在的年轻人说话都如此直接吗?
韦琮举手:“在下不是,我无党派的。”
刘异隔着桌子狠狠握了握韦琮的手。
“我就喜欢位列三公的人。”
韦琮更正:“在下没有位列三公。”
刘异挑眉笑道:“我说的三公是公平、公正、公开,为官做不到这三点,只想拉帮结派,当上司徒司空又如何?”
这下牛党更尴尬了。
这不是阴阳怪气,这是妥妥地指桑骂槐啊。
杨汝士、杜悰、令狐绹齐齐看向崔铉,这饭还有必要吃吗?
崔铉面色如常,仿佛听不懂刘异话中的讥讽,精神状态领先其他老头五百年。
他若无其事开场道:
“刘……郎君填词的那首《我若》,令在下十分动容,大丈夫生于天地,不该只想功名前途,更该想着民生疾苦,近可造福一方,远可泽被后世,你可知我们牛党大多出身……”
“寒门”两个字还没出口,刘异却出手了。
他紧紧抓住崔铉的右手。
“你说得太好了,简直就是我的知己啊。”
说罢给崔铉倒满酒。
“来,崔大官,我敬你。”
郑言、郑就再次把嘴里的酒喷出来。
崔铉满脸茫然……崔大官?
这小子这么快就给自己安了个外号。
刘异又看看其余四个老头。
“崔大官说的不好吗?难道我们不该为他干一杯吗?举杯呀。”
说罢他自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还特意展示空杯底给几人看看。
“喝啊,该你们了。”
崔铉有点发懵。
还没说正题呢,推销牛党的话直接被拦腰截胡。
他想着心底那个大计划,只好忍了。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其他几人见崔铉都喝了,也只能陪一杯。
郑就、郑言满脸崇拜地看向刘异。
这货不做酒托可惜了。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他们亲眼见证了刘异花样百出的劝酒词。
郑言、郑就听得尴尬症都要犯了。
刘异深情款款看着杨汝士说:
“我对你的感情始于颜值、陷于才华、忠于人品,咱们必须喝一个。”
杨汝士被忽悠的一愣一愣地。
始于颜值?老夫特娘地都五十六了。
忠于人品?鸟地,我人品外溢了?
刘异对杜悰含情脉脉地说:
“未经允许,我擅自欣赏你,不好意思啦,你若同意咱们就喝一个。”
杜悰眨巴眨巴眼睛,咱俩才刚认识吧?
刘异看着令狐绹,以齁甜的音调说:
“这世上一切美好的事情,你的相貌就占了百分之九十九,云淡风轻就能把衣服的价格多穿出一个零,为你英俊的相貌当浮一大白。”
令狐绹咬唇,他从没听过这么清新脱俗的马屁。
必须喝。
刘异拍着韦琮的肩膀一本正经地说:
“你让我知道何为才华具象化,干。”
韦琮眨眨眼,意思我是才华本华?
他脸红回道:“我其实还有进步空间呢。”
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郑就眨巴眨巴桃花眼,抿嘴无言。
他现在对刘异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小词甩的,比他赞美小娘子用的词都花哨。
他不得不承认,就刘异这口条,如果他走风流浪子路线,情场就没自己什么事了。
刘异喝完几圈,对郑就挑挑眉说:
“该你了,一定要陪好。”
于是乎,郑就接力敬酒。
“你是……”
“刘异的老乡。”
郑就答。
总不能说是你们对手李党领袖之一荥阳郑家的人吧。
好在几个老头也没深究,谁能想到田舍郎出身的兵虏会结交上荥阳郑氏公子呢?
郑就将接力棒传给郑言的间隙,出去放了次水。
他站在四楼窗口对外面吹了一声口哨。
须臾,一只大金雕稳稳落在围栏栏杆上。
他家近年才新训出来的。
郑就将一张小纸条卷轴绑在金雕腿上,大鸟煽动翅膀扑棱棱又飞走了。
等他再进去时,发现牡丹房里除了刘异背对门站着,其他人全都趴在桌上。
“醉得这么快?”郑就惊讶。
刘异闻声转身,郑就看到了他手里握的银针。
“你干的?”
刘异得意奸笑。
“趁其不备扎的,他们明早醒来只会认为自己是喝酒喝醉了。”
他又指着呼呼大睡的郑言说:
“你兄弟除外,他是真醉倒了,酒量真差。”
“我刚才已经通知家卫在外面接应了。”
“走。”
两人打开牡丹房的大窗,从四楼屋脊一层层翻下。
他俩一路只在阴影暗处行走,出了万景楼又翻过平康坊的坊墙。
墙外的阴影处闪出三十多个黑衣人。
为首一人恭敬唤了句:
“三郎。”
郑就走过去满脸阴笑威胁:
“今晚的事谁敢对我兄长泄露半句,我就喂他吃泻药。”
刘异无奈摇头。
世家公子连威胁人都不会。
刘异走过去贱嗖嗖补充一句:
“吃了泻药后,再罚倒立拉屎。”
“嘶~嘶……”
黑衣人集体发出抽气声。
那画面不敢想啊。
为首的黑衣人抱怨:
“要不要这么狠啊?”
刘异咦了一声。
他听出来了,说话这人是郑家卫士领队符云飞。
他们还在去洛阳的船上一起审过锦娘呢。
符云飞借着朦胧的月光也认出了刘异。
“刘二郎?”
坏了,有他家三郎一个已经够能折腾了,再加上个妖孽刘异。
受苦受难的长安市民啊,你们自求多福吧。
“咱们去哪?”郑就问。
“东市。”
孔彪给他培训武侯铺夜巡规则时,他当时就发现有一个漏洞。
甲班值前半夜,乙班值后半夜,本来没问题。
问题是甲乙班交班地点在武侯铺,而不是在街上。
也就是说,子时开始有半个时辰左右东市外围是没人巡街的。
刘异带着三十多号人,猫腰在坊墙阴影里疾行。
快到东右门时,前方路口走过两名身穿深蓝袍子的中年男人。
一个右手提着一盏糊白皮的灯笼,上写“打更”两个字,左手拿一根短棒,胸前挂着一节大竹梆。
另一人左手拿一面铜锣,右手拿一根短棒。
他们经过路口时,先是‘咣’地敲一下铜锣,随后是三声清脆的梆子响。
咚!——咚~咚!
节奏一慢两快。
“平安无事。”
婆娑夜色中,两人被灯笼亮光照出的影子在坊道上越拉越长,直到转过街角。
“三更了。”
刘异朝身后一摆手。
三十多个鬼魅人影‘嗖嗖嗖’翻进东市将近五米高的夯土围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