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沙弥将刘异带到一间干净的禅房便要离去,却被刘异叫住。
“你们这提供斋饭吗?我到现在还没进飧食呢。”
“施主可自便去东边的斋厨看看,今晚堂头做的米颇多,应该有余福。”
沙弥离开后,刘异放下包袱便直奔小和尚说的斋厨。
他穿了两个院子才找到厨房,还没进去就发现里面有灯光透出来。
刘异轻手轻脚地打开门,看见五丈外的灶台前有一个身穿湖蓝色长袍的青年正在盛饭。
屋里的油灯就放在灶台上,将这人的面部照得很清晰。
皮肤干净,五官柔和,气质颇为儒雅。
刘异走过去,眼见这人正要把锅里最后一点糙米盛进自己碗里,他赶紧出声。
“那什么,能给我也留点吗?”
“哎呀娘啊,惧一也。”男子惊骇扭头。
看清进来的是位黑衣少年,无奈嗔道:
“你……你这人走路怎么都没声的?”
“吓到你了?”
男子委屈地点点头,问:
“来寄宿的?”
“是。”
这人只给自己盛了半碗,又另取出一个空碗,将剩下一点米饭盛好递给刘异。
“多谢兄台口下留情。”
两人蹲在灶台边开吃,不见外地宛如本地原住民。
吃着吃着俩蝗虫开启热聊模式。
“你怎么来这么晚?”青年问。
刘异嗤笑:“你很早吗?咱俩就别和尚嘲笑秃子了。”
男子听黑衣少年话有些粗鲁,疑惑问道:
“你不是读书人吧?”
“你看我像吗?”刘异反问。
“甚好甚好,幸好你不是。”
“怎么,你厌恶读书人?”
男子无奈笑笑。
“怎么可能,我也是读书人,只是怕碰见学子被问起科举之事。”
“你是进京考科举的?”刘异问。
“正是。”
男子说完就着渍菜扒一口米饭,还不忘给刘异也夹了块渍菜。
刘异算算,今天是三月十四日,这个时间春闱应该已经考完了。
刘异咬了口渍菜,感觉庙里渍菜腌咸了。
“你在这等放榜?”
“不用等了,我知道今年中不了。”
“对自己如此没信心?还没放榜你怎知道不中?”
男子语气轻松回道:
“我策问一个字都没答。”
“题很难,不会?”
“不是,不想答。”
“为何?”
刘异第一次遇到比自己还拽的人。
男子咽下口里的饭后回答:
“今年进士科最后一门策问考的是‘对国人竞相献田入寺,将家业充寺公财的看法。”
刘异文科一向不好,他尝试理解题目说:
“捐献与布施一样,都是仁善之举,这是教人向善吧。”
青年歪头奇怪看向他。
“看来你真不是读书人,一点时策都不懂。”
“怎么,我说错了?”刘异问。
“这题目考的是大唐子民将财产隐匿在寺院财产中以逃避两税的事。”
“原来是这个意思,”刘异豁然开朗,他奇怪道:“你理解题目如此精准,为何不作答?”
青年忽然放下碗筷,感觉米饭不香了。
“怎么答?朝中最近一直在讨论佛教耗财蠹国,有人听见陛下私下说:“穷吾天下,佛也”。此时出这种考题,明显有人想借读书人的嘴声讨天下出家人,我只不过不想给人做屠刀而已。”
“哇,你三观很正啊。”刘异赞道。
灯光下青年微微脸红。
“最主要我家也把部分田地捐给当地寺院了。”
刘异噗嗤一笑,满口米饭喷了一地。
结论下早了。
还以为这人多伟大,敢情他是不愿意声讨自己。
刘异重新审视这位学子。
他家里财产多得需要避税,还了解最近朝中大臣在讨论什么,甚至知道皇帝私下里的言辞。
刘异感觉这青年家世应该不一般。
“兄台,你哪里人?”
青年微微正身,叉手行礼。
“荥阳郑言,字垂之,你呢?”
荥阳?刘异被电了一下。
“你出身荥阳郑氏?”
男子浅笑:“你猜到了?我出身郑氏北祖。”
刘异也放下碗筷,抓着郑言手臂问:
“郑宸,她还好吗?”
郑言疑惑看向他,奇怪少年为何突然有点激动。
“你问的是南祖四房唯一的那个女娘郑宸?”
“正是。”
“我不知道,南祖北祖往来得并不频繁,我只知道他们四房的郑颢去年刚高中状元,给对我们北祖同辈很大压力。我今年注定名落孙山,现在被吓得家都不敢回家。”
“郑颢去年中状元了?”
“对,他还考过了博学宏词,当年就授官了,现在在门下省任右拾遗。”
刘异有点消化不良。
在洛阳时自己曾戏耍过那个大舅哥,没想到他中状元了。
与郑宸分别一年多,如此喜事她竟没来信告诉自己,太不符合她的风格。
刘异想不出郑宸不跟自己联络的原因。
他决定改日先会一会这个大舅哥。
刘异想起刚刚进山门时,那个青年好像就在找郑言。
一对避人。
“你每天这么晚偷偷摸摸地来吃饭,就为避开同窗?”
“嗯,有几天堂头做的饭少,我来时已经没了,饿得我整晚睡不着。”
“为何不出去外面吃?”
“呃……我有隐疾?”
“啥隐疾不能外出吃饭?”
“不是,我怕在外面见到小娘子。我这人一见到小娘子就会紧张,一紧张就无法说话,为此总被人嘲笑。”
刘异哈哈大笑,寂静的夜晚声音尤其响亮。
敢情这小子还是个选择性缄默症。
主打的就是既可怜又好笑。
他知道上一个患这种病的是《生活大爆炸》里的印度小哥拉杰什。
“这病容易治,改天我带你去青楼转转,包你痊愈。”
“戏耍我?”
“你这样的被弓硬上霸王几次就好了。”
“你叫什么?”
“巩县刘异,来大闹长安的。”
“哈哈,你可风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