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回鹘人干的,可恶的回鹘人。”周舟恨恨地说。
边塞各族中,周舟最讨厌回鹘,认为他们凶残嗜血又欺软怕硬。
刘异不认同:“也可能是为掩饰身份,故布迷障。”
在边塞,知晓回鹘明刑的人不在少数。
这屋里现在一片狼藉,除了尸体和血迹,没吃完的抓饭和羊肉碎屑被扬得炕上、地上到处都是。
刘异望着墙上十几个清晰建模的脚印思索,这里显然经过一场激烈的打斗。
三个突厥人功夫应该都不弱,但明显对方实力更强。
对方到底来几个人呢,能把这一屋子团灭?
他蹲下拉着身边最近一具尸体的手臂抻了抻。
这名络腮胡子男人的关节还以动,尸体仍是软着的。
刘异推测死亡时间应该在半个时辰内。
假如他们当时没有先去黠戛斯人营地,而是直接来这里,也许就能救下这几人。
“周舟,快去把这片区的坊正叫过来。”
这种地方是没设坊的,但周舟懂他的意思。
他这次没再推三阻四的不情愿,乖乖带着两名牙兵痛快出去。
不多时,周舟带着一名五十余岁,中原人长相的老者回来。
老人一进门就被惊骇住,口中连连发出惊呼。
“天啊,这是哪个丧天良歹人干的?”
“天杀的,四条和媳妇可都是好人呐。”
“我的天啊,还有小胡巴,太惨了。”
他不敢再看尸体,嘴唇颤抖着说:“这家招惹谁了,怎会摊上如此祸事?”
老者名叫田七,在这片区各族人中都有点威望。
他见到身穿明光铠的甲兵,知道是节度使亲卫,不敢得罪,老老实实回答这些人的问题。
听完田七的介绍,刘异已大致了解到这户人家基本情况。
他揣测那三人应该是奔着胡四条的突厥娘子来的,结果连累了她一家子。
男主人就死在屋门口,应该是在开门时被人杀的。
这么乱的片区,晚上不是熟人应该不会开门,刘异断定凶手有很可能认识胡四条一家。
能这么快发现胡家来了客人,本区居民嫌疑最大。
刘异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
“田老翁,你再找两个人,分头带领牙兵挨家挨户肃查这片区人口,凡是不在家的人,你们记录下来回报我。有行为鬼祟的,你让牙兵先直接逮了。”
老者连连应承后便带着十几个牙兵出去了。
吐突士晔还蹲在地上,他拉着朋友的手不肯放开。
“阿布,是我害了你。”
刘异默默皱眉,他不敢过去安慰吐突士晔,他感觉自己过失更大。
张鼠走到刘异身旁,“六一,这不是你的责任。”
刘异失落地说:“也许就像周舟说的,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周舟在他身后没好气地接:“你知道就好,不过人又不是你杀的,你愧疚作甚?假担当。”
刘异回瞪他一眼:“现在别惹我,老子今天只想骂人,你就算了。”
周舟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刘异在损他。
半个时辰后,田七带着牙兵回来。
“倒是没人诡异,不过有两户家里没人,都是独居男子,一个是唐人,叫李老海,另一个是突厥人,叫艾卡。”
“他们平时联系紧密吗?”
“我们这片还算和睦,尤其是李老海,他四十多岁,喜爱到处借东西,跟谁都熟。艾卡嘛人三十一二岁,平时挺老实的,在城东一家铁匠铺子里做帮工。”
刘异寻思难道是这两人干的?
吐突士晔这时站起身,向刘异看来。
刘异走过去歉意道:“对不住,我承诺一定帮你找到凶手。”
吐突士晔眼神冷冷看他,语气不善道:“不敢再劳烦大驾。”
说罢他一把抽出刘异腰间别的监军令,讥讽道:
“你们回营吧,今夜耽搁刘踏白好觉了,真是万分歉意。”
刘异知道吐突士晔对自己有怨气,他没的辩解。
在他身后的周舟,当时就火了。
鸟的,踏白军也是你能欺负的?
刘异,你平时怼我的能耐呢?
他两步挤过来横道:“哪来的獠奴,这般不识抬举。刘异坏胚难得好心一次,你还敢当驴肝肺,你……呜呜呜呜……”
周舟的嘴巴被刘异及时捂上,在他骂出更难听的话前。
吐突士晔淡定地掏出鱼符递给周舟。
周舟挣脱开刘异,拿过这个两寸长的半片鱼形金属审视。
金黄色的小鱼上面刻着两行唐文:监军使院监军 吐突士晔
周舟双腿当时就吓软了,被刘异一把薅住才不至于瘫倒。
“瞧着你这点出息。”刘异嘲笑。
他小声抱怨:“你害我,怎么不早说啊?”
吐突士晔把鱼符从他手中拿回来,严肃道:
“牙兵听令,将这里全部尸体抬回军营。”
吐突士晔率先走出去,不再看刘异一眼。
踏白第九小队每个人垂头丧气回到营帐。
王二宝坐在榻上后开始吐槽:
“那个胡人监军怎么能卸磨杀驴啊,我们毕竟帮他在摩尼教会找到了第一波人。”
陶晓:“这下他答应给的条件应该都不算了吧。”
陈平:“我才不贪图那些呢,咱们现在的营帐住得挺好。”
古乐:“他为何不需要我们帮忙追查凶手?”
米童:“你傻啊,都知道凶手是谁了,现在已经封城,慢慢找不就好了,还需要我们帮他?奇怪,我为何感觉那三个人死了,小监军有点如释重负呢?”
刘异明白吐突士晔的顾虑。
对他来说,能找到活的最好,找不到宁可那三人死了也决不能让掘罗勿的人带回草原。
但假如自己能早点找到那三个人,包括胡四条一家在内就都不用死。
他耷拉着脑袋沮丧地陷入自责。
张鼠坐在他身边,揉了揉他脑袋:“小六一,好好睡一觉,我们只是踏白,此事本就不在我们份内。”
刘异倒头躺下,闭上眼睛。
幸好他是个天塌了都能当被盖的人,没多久就沉沉睡过去。
很难得,今夜他竟然做梦了。
梦中那几具血淋淋的尸体不断在他眼前晃。
倒在过堂门边的胡四条,他站起来把自己肠子肚子一一装回到肚子里。
死在炕上的阿丽,她正拿着针线缝补儿子小肚子上的漏洞。
吐突士晔那个朋友阿布,他举着舌头不断请求刘异帮他安回去。
被陈平揪过衣领子的那个高个胡人,他瞪着眼睛问:“羊头不好吃怎么了?”
还有他抻过手臂关节的那具大胡子男尸,他一脸呆滞地问:“我胳膊软吗?”
刘异猛然惊醒坐起,满额头都是冷汗。
呼~~~ZZzz...
黑洞洞的房间里充斥着此起彼伏的鼾声,其他人还在呼呼大睡。
刘异摸黑穿鞋下地,在架子上找到自己外袍,他边走边穿,急冲冲走出营房。
“六一,你去哪?”
刘异没听见耗子在他背后呼喊,大步急走直奔吐突士晔大帐而去。
到了吐突士晔房间外,他被两个卫兵拦住。
“什么人?”
“我有急事求见吐突士晔。”
“你等天亮了再来吧。”
刘异站在房外喊:“吐突士晔,刘异求见,那尸体有问题。”
不一会,大门从内打开。
吐突士晔披着外衣站在门口,疑惑地问:“有何问题?”
“尸体在哪,快带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