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了,没追上。”
“没追上?”
韦斯特伯爵的表情几乎扭曲,右手恨不得将电话捏碎,对面传来的消息没有一个是好的。
“伯爵大人,现在的天气和温度不可能要求蒸汽机甲下水的,而且燃料也不足。”
“混账!燃料不足这种鬼话也能拿来糊弄我!这些蒸汽机甲的机师,只要他们不想干活,他们的燃料就会不足,哪怕燃料箱里装满了!”
他剧烈喘息着,今晚说什么也要吃降压药了。
但属下的汇报并没有结束,韦斯特直皱眉头:“还有什么事情,快说!”
“是这样的,”电话那头吞吞吐吐道,“伯爵大人,您的侄子死于一场意外,因为下雪天路滑,他不小心撞在肖恩将军的武器上,救治无效,不幸牺牲。”
扑通。
一阵撞击声传来,话筒里只剩下了忙音。
……
肖恩站在防线之外,没有骑马,他只是握着手里的钢枪,一言不发,渐渐被大雪覆盖,沉默的像一个雪人。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一片火光从远处飘过来,举着火把的大队人马聚集过来,为首的正是脸色铁青的韦斯特伯爵,他的身后还跟着面无表情的休伯顿少将。
“肖恩!你这个混蛋!你干了什么?!”
龙骑将抖落一身积雪,目光先是从休伯顿脸上飘过,对方侧过脸,不作回应,他又看向气急败坏的韦斯特,淡淡道:“韦斯特伯爵,请回吧,军部有命令,这里谁也不能通过。”
“你杀了我的侄子!”
“你不要诬陷我,你的侄子死于一场意外,军队里难免会发生意外,这很正常。”
“你杀了他!你这个屠夫!”
肖恩眉头微蹙:“韦斯特伯爵,你对这件事有看法,请向军部发函,我愿意接受调查。”
调查?!
韦斯特很清楚,军部的人都是穿一条裤子的,肖恩的影响力远在那个西尔维娅之上,只不过死了一个微不足道的贵族子弟,谁会因此处理一位将军?
肖恩表情淡漠:“任何人再接近一步,即视为向我攻击,根据军部的命令,我有无限反击权。”
他是故意的!
他挡在这里,还把那个西尔维娅放过去,绝对是故意的!
韦斯特虽然带了人过来,但他没有挑战军部的勇气,因为面前这个男人,一定会第一时间杀死自己,而且事后不会受到太重的处罚。
“肖恩,希望你能一直这样下去!”
头发花白的男人没有回答,只是直勾勾的盯着韦斯特,仿佛在判断刺哪个位置能一击毙命。
……
冰天雪地里,战马驮着西尔维娅艰难的行走,不断有血液滴落。
龙骑将伏在马背上,抱着马脖子,她能感觉到老搭档的生命力一直在流逝,它太累了,冲杀一个白天后,又遭到肖恩的重击,很可能撑不过今天。
终于,莱昂庄园就在眼前了,战马的脚步停了下来,它缓缓倒在雪地里,西尔维娅也摔倒在积雪里,连忙爬过去,只见老搭档乌黑的眼珠转动着,看着她,泪珠横流。
龙骑将抚摸着坐骑的侧脸,只觉得视线模糊了,有什么从眼睛里流淌出来。
“谢谢,辛苦了,谢谢。”
她用力抱住战马的头颅,亲吻了一下,然后毅然决然离开。
重伤的身体支撑不住,她就在雪地里爬,爬上莱昂庄园门前的台阶,冻僵的手掌已经失去知觉,头发混着积雪冻成一坨,她想喘口气,却不能停下来,一旦停下来,她不知道还有没有力气再爬起来。
庄园的正门没有一个人,厚厚积雪证明这里已经很久没人打扫,但是窗户是有光亮的,也就是说里面有人。
“夫人!”
西尔维娅吃力地呼喊道。
她的声音太低了,被风雪吹散。
不能这样。
她用身体撞着门,希望里面的人能听见。
“夫人!”
就在这座城市,有人在流血,有人在死去,有人撕咬着他人的血肉,只因为无限膨胀的欲望。
“夫人!”
她又撞了一下门,门纹丝不动,要是在平时,以她的力气,弄开这道门轻而易举,可是现在却虚弱的只能无助的哭喊。
“夫人!”
她的学生死了,被那些新贵族杀了,她的国王陛下死了,同样死在那些新贵族手上,她的坐骑也死了,就死在一百多米之外。
她要怎么办?
西尔维娅头脑昏沉,意识模糊,她想自己也可能会死,再也见不到丈夫和女儿。
今天,死了太多的人。
她靠着门,身体变得冰冷,能感觉到生命力正在流逝。
吱吖。
一声轻响。
紧闭的门开了,头发苍白的老人站在门口,低头看见僵硬的西尔维娅,慢慢闭上了眼睛。
“也许你说得对,伦蒂尼姆死的人太多了,是时候停止这出闹剧了,既然这个国家的贵族认为没有阿斯兰更重要,那么如他们所愿。”
衣冠楚楚的年轻黎博利轻声笑道:“夫人,您言重了,阿斯兰仍然是维多利亚的王室,只是不会像以前那样,我们会界定一条对大家都来说都安全的红线,您已经看过了,对,就是那份‘自由宪章’。”
“你不是那些贵族的人,也不是德拉克,更不是高卢,黎博利,你和你身后那些人,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夫人,我们在做正确的事,阿斯兰是菲林,我们是黎博利,而德拉克,现在他们并不重要……”
“我明白了,你们是黎博利,也是狮鹫……”
西尔维娅听得迷迷糊糊,她很快失去了意识。
……
陌生的天花板,淡淡的消毒水气味,温暖的环境,瓦伊凡女士睁着眼睛,她确信自己还活着,而且这里是病房。
“听说了,王室和贵族团体签署了一份协议,名字叫‘自由宪章’,以后我们没有国王了,政体为贵族共治。”
病房外的呼声传进来,西尔维娅表情淡漠,仿佛一切都和她无关。
……
瓦伊凡优秀的体质只让她在医院里呆了半个月便恢复的七七八八。
不过,西尔维娅被停职了,她必须接受调查,在此期间,不得离开伦蒂尼姆。
她并没有闲着,在得知当天发生的事情后,赶到那栋破败不堪的公寓,发现公寓管理员已经换人了。
“女士,您要找的前任管理员已经在几天前搬走,听说他们一家准备去其他移动城市,说实话,这段时间够乱的,我们要忙一阵子了。”
没有打听到那个男人的消息,失望的西尔维娅正要离开,走到公寓门前时,看见一只扔在垃圾堆旁的手提箱。
她见过一次,就在那个晚上。
箱子里没什么好东西,无非就是两件衣服,值钱的东西应该都被拿走了。
西尔维娅最后还是决定暂时保管这只手提箱。
……
“这段时间军部也很乱,我们失去了一些人的支持,军部几乎被新旧贵族撕成两半。”
龙骑将之一,肖恩将军的办公室里,西尔维娅端着一杯水,静静地盯着热气腾腾的水面。
虽然他们曾经是敌人,但现在的身份却是同僚。
换了一身便装的肖恩看起来没有那么冰冷,只是在那天之后,头发白了许多。
“关于你的审查还在进行,短时间内不会有结果,不过不用担心,有人会保你的,其实很多人都在注视着你。”
许久没有说话的西尔维娅开口道:“我听说军部很快就不存在了。”
肖恩揉着额头:“确实是这样的,相关议程已经提交给议会,军部将会改革成国防部和国防政策委员会,有不少人打算将手伸进来。”
“所以我就是一张很好打的牌?”
瓦伊凡锋利的言辞令老将军无言以对,只好委婉道:“有些时候,不能只看表面。”
“谢谢。”
“什么?”
西尔维娅重复道:“我说谢谢,那天谢谢你。”
肖恩沉默了几秒:“我只是在做该做的事。”
“嗯,肖恩将军,这是我的退役申请,”西尔维娅从身边的提包里拿出一份文件袋,“我知道军部的规矩,退役申请和审查可以同时进行,我希望它能尽快通过。”
肖恩诧异道:“你要走了?”
“我很久没有见过女儿了,还有我的丈夫,我很想念他们,也许这就是最好的选择,我计算过,退役后能拿到一笔不菲的退役费和补助金,足够我们去别的移动城市买一座农庄,过平静的生活。”
话说到这里,肖恩知道西尔维娅去意已决,无心再留在伦蒂尼姆。
也许在她得知国王已死的消息时,就做好打算了。
几天后,西尔维娅再次来到这间办公室,这次多了几个人。
“你好,西尔维娅女士,这是你需要的文件,以及相关材料,很快就会结束。”
整个过程中,肖恩一言不发,直到一切结束,瓦伊凡主动开口:“看来他们巴不得我赶紧走。”
“很多人对你相当忌惮,不过现在可以高枕无忧了,因为你这个麻烦即将离开,不过你离开之后,旧贵族会推出新的人选,顺便告诉你,休伦被判入狱了,他被指控多项罪状,估计这辈子出不来。”
“呵。”
西尔维娅轻笑一声,淡淡道:“那就这样吧,退役证和金镑都已经到手,复员证拿不拿都一样,我多半不会回来,好了,我走了,肖恩将军,也许你我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祝你好运。”
“其实,我也已经递交了辞呈。”
肖恩摊开手:“我这半辈子都在战场上渡过,剩下的时间不想再和那些恶心的贵族打交道,所以很快我也会离开国防部了。”
“你要去哪里?”
“皇家近卫学院,他们给了我邀请函,我也为了我的退休金,打算在那里当一名教授,西尔维娅,听说你有一个女儿,如果她长大后想来伦蒂尼姆,可以给我写推荐信。”
西尔维娅挑起眉头:“哈,你别想祸害我的女儿!”
瓦伊凡起身准备离开,身后传来肖恩低沉的声音:“你要找的那个人,他在当天夜里坠入人工河,再也没有出现过,我已经帮你确认过了。”
西尔维娅的脚步顿了顿,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她离开国防部时,踏着上午温暖的阳光,这座城市正在从混乱中恢复过来。
……
伦蒂尼姆的另一个方向,年幼的阿斯兰姑娘在几名骑士的护送下离开,她回头看了一眼故乡,眼中没有留恋,也没有悲伤,她即将离开这里,开始新的生活。
“殿下……”
“不要叫我殿下。”
“是,维娜小姐,夫人为您挑选了一些家臣,他们会和您一起离开。”
年幼的阿斯兰轻声道:“总有一天我会回来的。”
“是的,您一定会回来的。”
……
“爸爸,我们去哪里?”
“维多利亚的另外一座移动城市,我们要坐车啦。”
胖胖的男人逗弄着小女儿,身边跟着精神状况不太好的妻子。
“爸爸,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哥哥?”
男人温柔道:“格雷就在那座城市等我们,我们将会有全新的生活,不用再去住地下室,天气也会变得温暖。”
小女儿抱着玩偶,又问道:“那四先生呢?”
“四先生也许离开这座城市了吧,他很忙的。”
“哦。”
不管怎么说,生活始终要继续的。
……
“亚利桑那,即便没有封地,你也是贵族,这一点不会有变化。”
文质彬彬的男人留着漂亮的小胡子,正在安慰从远方归来的游子,只是这一趟旅程何其艰险,令一个朝气勃发的年轻人变得暮气沉沉,也许是身体的伤情,也许是精神上的打击。
“谢谢你,文森特先生,我会振作起来的。”
看得出,眼前这个年轻人需要的是家人和安全的环境,文森特转身离开房间,和门口的乔尔点头致意后,他走向客厅,在那里还有一位客人。
“文森特伯爵。”
“修士,久等了,你要见的人就在这里。”
站在文森特面前的人正是凯尔希,她顺着方向找过去,在庄园的花园里发现了目标。
留着铂金色长发的小女孩坐在凉亭里,小脸蛋冻的发红,抬起头正好看见凯尔希。
“你是谁?”
“凯尔希,你可以叫我修士。”
“凯尔希修士,你也是来安慰我的吗?”
看来小姑娘已经知道了,文森特伯爵没想瞒着她。
凯尔希摇摇头,手里捧着一块半新的怀表。
“这是爸爸的东西!”
小手紧紧抓住怀表,小女孩不哭也不闹,也许是泪早已流干,也许是她将悲伤压在心底。
凯尔希单腿跪在小女孩面前,变魔术般,又拿出一朵火红的花朵,双手递上:“你叫什么呀?”
“伊莎贝拉,伊莎贝拉·威廉。”
……
同一片天空下,回到故乡的西尔维娅疲惫不堪地拎着行李箱和手提箱走下车时,早已等候在车站旁的连衣裙小女孩飞扑上去,紧紧抱住了她。
“妈妈!妈妈!我好想你啊!”
“妈妈也想你!”
母女二人长相极为相似,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西尔维娅抬起头,发现丈夫正微笑着看过来。
他们该回家了。
“妈妈,晚上给我讲故事吧!”
“好啊,我们就讲……探险家的故事吧。”
“探险家吗?爸爸买了一本小说,是大作家亚历山大·奥古斯特先生写的,写的也是探险家故事,主角叫托马斯·考特曼……”
(百年孤独上半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