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一脸认真地模样,林黛儿就这样盯着他的侧脸,也不知是在看他,还是陷入发呆中。
殷空持续演练着,口中却是不自觉道:“你应该专注一点。像这样的走神,如果下次遇到敌人,很可能会让你丢性命。”
林黛儿似是惊醒过来。
殷空停下动作,转向她道:“你这次出去,是不是遇到他了?”
林黛儿却不自觉地有些发愣。
见对方有些愣神,殷空便补充道:“我是说,那个姓黎的。”
林黛儿却依旧一脸呆愣,也不知是没有听懂刚才的话或是压根没听到,
殷空不自觉地轻叹一声道:“以你的性格,如果不是遇到了他,肯定不会有这样的疏忽。”
刚才二人对练时,林黛儿曾有多次出错,这是以往不曾见的。而且他现在都说得这么明白,对方却依旧一脸没听懂的样子,很明显是有些心不在焉。
林黛儿有稍稍的沉默,似是不愿意与他谈到与那个男人有关的事。紧接嫣然一笑,而后问起了他这段时间的练习功课。
殷空一一回应着,就好像他刚刚问的问题不存在一般。
看着他演练的动作,林黛儿收回心神,似带着迟疑道:“你会不会为我现在的样子感到害怕,或者是恐惧,又或者是,其它的什么?”
她轻轻抚摸着眼睛上的黑布,似乎极为惧怕殷空说出那种让她感到伤心的话。
听出她话音中的迟疑意味,殷空颇感兴趣地回头望着她,脸上的那抹笑意就没有断过,随手摘下旁边一串藤蔓的叶子递到她面前。“好看吗?”
林黛儿看向他手中,那是一种叫不出名字的藤蔓植物。其上叶子亮晶晶一片,犹如会发光一般。而且还不是一种颜色,而是五光十色,绚丽无比。她将目光落回到殷空手上,虽然有所疑惑,但依旧由衷地赞叹道:“这应该是从刹罗国传过来的,确实很好看。”
殷空却突然又将叶子翻了一面。刚才是正面在上,现在是背面在上,之后依旧递到对方面前。“现在呢?”
林黛儿看着露在外面的叶子背部,下意识眉头一皱。因为那上面脉络突起,既没有炫丽的光泽,亦没有斑斓的色彩,确实说不上好看,甚至带着几分黑色的纹路还有几分恶心的感觉。
殷空淡然一笑,将叶子展开,两指捻起在她面前转了转,似乎有意让她看清叶子的正反两面。“同样都是它,你为什么就不喜欢了呢?”
林黛儿一时有些哑然。殷空随手扔掉叶子,一脸畅然道:“凡事都有两面性,关键在于,你怎么看待它。因为有的东西,天生就与众不同,上天既赋予了它们非凡的使命,也赋予了它们亮丽的外表,以此赢取世人的宠幸。这样的存在走在人群中,就如同明光般耀眼。你看到它的第一眼,就会觉得它非同凡响。你会觉得,它就是世间的一切,它就是至高的真理,它就是你人生的信念,缺了它,你的人生将再无光彩。但其实不是这样,这只不过是你的执念在作祟。——求而不可得,这是人生的一大憾。未曾拥有,所以想要放弃。是贪婪,同样也是追求。但你有没有想过,你放弃的东西,其实也就是别人这一辈子正在苦苦追寻的东西?所以你不必为自己的样子而感到悲哀。”
说到最后,殷空已是露出笑意,也不知是在笑这番无厘头的话,还是在笑话这个世界的疯癫。
林黛儿起初紧皱着眉头。她从这话中感受到了深深的恶意。就好像这个世界都在刻意针对她。现在就连殷空也来嘲笑她,但她知道殷空不是在笑话她,因为对方的态度中并没有那种意思。对方只是想要用这种方式来让她明白什么道理。
但她并未在这上面深思,而是静静看着殷空渐渐恢复沉静的面庞,轻轻抿着笑道:“现在才是你真实的样子么?”
“真实的我?”殷空似乎有些没听明白对方话中指的什么,于是同样含笑望着她。看出他的疑惑,林黛儿不由笑意更浓:“你不是说过吗,只有当别人觉得你一无所知的时候,才不会对你有所防备。我觉得现在的你就很真实”
殷空挑了挑下巴,颇有意外之色。“真实的我?那你觉得,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林黛儿微微歪着头,似乎在思考他刚刚的问题。
殷空嗤笑一声,将目光落在地上的叶子。“这世上无所谓什么真与假,只是你看到的东西不同罢了。”
林黛儿跟着看过去,此时那张落叶掉在地上,仅仅只有正面露在外面,而背面,却彻底被掩盖在下方。
虽然只能看到叶子的一面,再看不到那些令她恶心的脉络。但她却是摇头。复又一脸郑重地转向殷空道:“不,我觉得还是有区别的。真正的人,是活在阳光之下,他们需要亲情,友怀,爱情的温暖。他们渴望着自由,他们向往着一切。而虚假的人,他们会掩盖一切,他们会假装对一切都不在意。”
殷空听着对方的话,默默走到湖边坐下。看着蜿蜒的小溪注入湖泊。他似乎有些不屑地嗤笑一声。“亲情,友情,爱情。”
每念一个字,他的话音便沉重一分,而且他的话间始终带着一股意味难明的颜色,以致于林黛儿分不清他话中究竟蕴含着什么意味。
又见殷空伸手入小溪随意捻起什么放到二人眼前。林黛儿仔细一看,那是一粒沙。细小到肉眼近乎不可见。
“这,就是我们每一个人。”殷空随手一扔,那粒微小到不可见的沙粒便跌入溪中,被随波而来的溪水冲走,再不见半点踪影。
他又从溪里抓起一把细沙,从身上取出一些物事,那是不同种类的黏合剂。
“这,是亲情。”
“这,是友情。”
“这,是爱情。”
他不断将各种黏合剂添加进那把细沙,用力一捏,再伸手按压去棱角,一把细沙便成了一个整体。随手一扔,他制造的这个整体便噗通一声落入溪水中,无论溪水怎么冲击,这枚形似石头的物体都静立水底不动。
林黛儿看得颇为赞叹,似乎在感叹于他的这番奇思妙想。然而看着看着,她的眉头却是皱了起来。因为黏合剂遇了水,现在那枚小石头正在解体,不过片刻,便散成一堆细沙随后被水冲走。
殷空有些晒然地笑了笑。“有些事情是勉强不来的。”他随手捡起一枚鹅卵石在林黛儿眼前转了转,以示让她看清,接着便随手一扔。“噗通!”鹅卵石在小溪中溅起一团水花。
看着鹅卵石在水底巍然不动,林黛儿突有所悟,但又不免有些叹息。
殷空坐在溪边不紧不慢清洗着双手,似是自语道:“我们每一个人,都犹如这河里的沙尘,他们之所以需要这些东西,是因为他们还不够强大。他们需要以此来慰藉自己弱小的心灵。只有通过这些繁复的东西将他们捆绑起来,他们才会有安全感,同样,也才会足以拥有在这世间立足的资格,而当有一天,他们强大到没有任何东西能再将其撼动的时候,这些所有的东西都将变得多余。”
林黛儿若有所思地盯着溪水中巍然不动的鹅卵石,似是自语道:“你的意思是说,你不需要这些?”
“不。”殷空笑着回首望向她,“恰恰相反,因为我现在只是一粒沙尘,而不是那枚石头。”
林黛儿呆呆盯着鹅卵石看了半响,不由将目光转向他,紧接着噗嗤一笑。“你这人说话真有意思。”
殷空同样跟着畅然一笑。
......
这一日晚间,殷空与陈显贵在城墙上谈得兴起,却听城楼下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起身从跺口望下去,只见一骑信使正从城中往城门方向而来,看起来似要出城。
此时已经过了宵禁时间,城门已闭,想了想,殷空便对陈显贵道:“小弟暂时有事,先失陪一下。”
陈显贵点了点头,站起身来相送。
“甄兄弟且去吧。我可还等着你回来说点开心的事呢。”
下城楼后,那信使刚好到门前,见殷空过来,便出示了一物件。殷空接过一看,发现是柳怀歌的信物。这让他有些疑惑,这大半夜的准备派人到哪里去?他又确认了一遍,是柳怀歌的信物不假。虽然心有疑惑,但这不在他的职权范围内。所以还是对身后城门守卫吩咐道:“开城门。”
随着他的命令传达下去,又是连续几声高喊远远传出。
“开城门!”
“开城门!”
“轰隆隆。”沉重的金属门渐渐打开一条缝隙便就此停住,那信使也不在意,直接一夹座下龙驹便从门缝中穿了出去。
“驾!”
望着对方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殷空复又仔细看了看,确认没有什么不对劲之处,才又上城楼和陈显贵聊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