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漓跟随林雀离开地底之后,这片原本就不大的地方恢复宁静。
余阳站在最前方,目光跟随二人出去的背影停留在出口的方向。而他的怀中,仍抱着方才林雀给来的那个盒子。
殊禾有些好奇,加上这里也没什么外人,便径直走上前。
“她给了什么?”
声音在侧方传入余阳的耳朵里时,余阳从洞口的方向收回视线。在转动眼睛的瞬间,掩盖住眼底一缕似有若无的情绪,使人察觉不到。
他半透明的手指拂过上层的布料,语气轻缓的开口:“早先在你们来之前,他也来过,想帮助我离开潭渊。”
“是吗?”
在一旁的落竹闻言,有些好奇,走过来说:“这人前不久还被青御门下一师弟腰斩,就这还没死,憋着做什么呢。他突然来这活人见不着一个的潭渊,能这么好心帮你吗?”
听了这段话,殊禾点头:“我云游期间虽听闻沈雾年数不胜数的丰功伟绩,但近来西南地域发生的变故太多,让人不由得怀疑他的意图。”
余阳看两人担忧的语气,不由得失笑。
“放心,我都活了少说六百年,怎么可能会陷入他的圈套,我自然提防着呢。”
说罢,自行打开了布料,展开里面的全貌。
颜色深重的布料缓缓展开,才发现里面是个檀木的盒子。而在靠近余阳怀中的方向,有一把精致小巧的锁,正处于半开的状态。
余阳的手刚触碰到锁,又忽的停住,转过头对殊禾说:“我怕是时日无多,而她今日送来的物件,我若无福消受,便想麻烦你帮我将它送到北域雨雾林的最深处。”
原本还好奇的殊禾听到这句话,兴致缺缺,神情落寞。
“你不是还有好几天吗?这么早交代后事是担心自己……”
当她习惯性的拌嘴,临到嘴边又想起,就如自己话中的意思,这人的确没几天好日子。
而最后这段原本该是快乐的日子,在好不容易重逢的人面前。她若还是在这里说那些风凉话,未免显得太过薄情。
只怕是日后想道歉,想再说些什么,都会来不及。
这样想了一会儿,殊禾临到嘴边的话又憋回去。浑身不自在的撇撇嘴,心中愧疚愈发浓烈。
但到底殊禾心中还是有气,对于现状她也只能小声的嘀咕:“……明明这些年什么都不告诉,如今还让我给你送牌位。”
余阳淡淡的笑笑。
随后又转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落竹。
不知是何原因,在眨眼的功夫,落竹脸上的表情就从担忧变得极为奇怪。
她站在远处一动不动,方才原本准备过来的脚步也停顿在半空。眼神谈及带着些许的恐慌,尤其是在看向余阳的时候。
余阳怔愣一瞬,随后不着痕迹的转变情绪,依旧温声细语的开口:“那我现在便打开这盒子。”
随着吱呀一声,沉重的声响在这空间内内尤为清晰。声音停止的时候,盒子也被完全的打开在三人面前。
殊禾转回头,看见外观精致的盒子里,放着一团白色丝状物。半虚半实,数量很小,丝线也极为纤细,险些看不见丝线本身。
“很重要的物件?封锁这样严密。”
从殊禾的目光放在盒子里时,余阳便一直在偷偷注意她的情绪变化。
好消息是,殊禾不识此物。
余阳淡然一笑,说:“能这样精细保管,自是重要的东西。”
在她被余阳收养的那些时间,她从未真正的去了解过眼前的人。
当然,就现在而言也可以换一种说法。就是和她朝夕相处的这个人,其真面目掩饰得极为严谨,不曾让她察觉出不对劲的地方。
“看不懂的东西。”
殊禾摇摇头,看着他们呼吸的几个瞬间,盒子里的丝线被掀起的微风吹动。
见此,殊禾开口:“如此脆弱,你还是盖好吧。”
“哈哈哈……”
余阳轻笑着,似乎并不担心殊禾的话语。
他伸出手将那几缕丝线拿在掌心,几乎是瞬间的转变,东西便在他的掌心消失不见。
而看见这一幕的殊禾来不及说些什么,便看见丝线化为星光融入余阳掌心的时候,他原本下身半透明的躯体,好像突然显出实体的模样。
“这……”
殊禾有些惊讶于自己所看见的。
余阳感受来自魂体久违的力量,再次看向殊禾时,眼中的情绪愈甚,像是要压制不住。
气氛陡然变得诡异。
“殊禾姑娘。”
一声轻唤将殊禾的注意力强行转移。
殊禾正欲转头询问,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一下拉扯开。几乎是瞬间的功夫,来不及反应,她 的身体便重重的撞到一侧的墙面上。
“呃——”
再次抬起头,便看见落竹站在她的身前,而对面的余阳手中的盒子已经转变为一把残剑。
在这世上游历这些年的殊禾,不可能看不出眼下的形势。以及,方才被强制扯开时,面前人眼中的那抹再熟悉不过的情绪。
在许多年前,她也曾看见过那种眼神。
那时正为旱季粮食少得可怜,税收又增加,许多人都活不过那个冬天。
这样的情况下,爹娘便是在一个饥寒交迫的夜晚,拿起柴刀走向年仅五岁的殊禾。若非他们被邻居起夜的声音惊动,短暂的唤回人性,怕是殊禾也活不过那个冬天。
说是不计较,可这么多年以来虽有一身本领,但每每午夜梦回,都能回忆起那短短十几年的惊恐。
殊禾难以想象,难以相信。
但身体长久以来对于危机的反应,远比情绪来得迅速。几乎是回过神来的下一秒,殊禾手中便召出那把银白的短剑。
余阳半透明的下半身,在这段时间以内恢复了原貌。
他手中拿着一把裂开一节的残剑,不似很理解的看着挡在殊禾面前的落竹。
“袅袅,你这是为何?”
落竹手中并未拿着什么武器,站在两人之间垂眸沉思。
余阳微微转动手中的剑柄,周身那股似有若无的杀意,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变得极为明显。
他语气有些不耐烦,说:“听话,兄长是为大家好。”
殊禾站出一步,正准备开口,身前的落竹远比她动作迅速,立马挡住她的身体。
“落姑娘,你……”
“兄长。”落竹顿了顿,看向余阳:“我很害怕分离。”
“正因如此,兄长正在帮助害怕的袅袅。所以,袅袅才更应该站在兄长这边,不是吗?”
余阳淡淡的笑着,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他正悄悄催动好不容易返回的力量。
“正是分别太可怕,所以我想找回镇山。但我被人重伤,就像兄长筹谋这么多年,险些真正死亡。”
这句话一出来,殊禾听出不对劲的地方,她抄起剑就要砍,道:“狗东西!枉我还愧疚你,原来你还在骗我!”
殊禾的情绪与很多人都不一样。
她能感性,是还相信善意,就像是当初将她拉出泥潭的余阳。同时也能立马绝情,亦是因为那些年忽近忽远的余阳。
而余阳,更像是一条筋。
他对于殊禾眼下的话语不为所动,只是依旧对面前的落竹说:“不让开,就一起打。”
落竹想挽回:“兄长,这一脉就剩我们了,算是断子绝孙。”
落竹在他打开盒子的一瞬间,便感知到盒子内的物件是什么。
若联想三百年后殊禾的结局,以及沈雾年那奇怪来历的能力。那以现在的余阳,究竟无人知晓的地方和沈雾年进行哪种交易。
落竹不想最后的亲人在自己的眼前落入歧途,但很可惜,余阳并不是那种能为感情所左右的存在。
他握紧残剑。
“袅袅,我们早没有故乡了。”余阳不缓不慢的开口,余光打量着落竹背后可攻击的范围,声音不断:
“可害得我们流离失所,害得你镇山哥哥断尽灵脉的人,现如今却还在逍遥法外。你失去记忆多年,感受不到长时间以来的痛苦,这很正常。毕竟你多数时间,都在东南方向的青御一带无忧无虑的生活。兄长由衷的为你不会感受痛苦而高兴,但你不应该在此刻挡住兄长前行的路。”
话落的瞬间,余阳绕开落竹,直接朝蓄势待发的殊禾而去。
落竹感受到一股飓风穿过自己的身旁,来不及去阻拦,强劲的风场让她险些要站不稳。
身后的兵器相撞,难以想象那柄断裂的残剑,也能与余阳剑打得不相上下。但往日的平静,若是余阳苦心经营的假象,那殊禾在今天一定会输。
随着身后两方灵气的冲撞,周遭的一切都被破坏。那些原本就尘封许多年的东西碎裂一地,土层扬起,漂浮在半空中久久未落下。
在不断的打斗声中,还夹杂着殊禾愤怒的谩骂。从天骂到地,从人骂到鬼,从幼子骂到祖宗,几个来回下来就没有重复的话。
但没过多久,谩骂声渐渐变小,转变为一方沉重的呼吸声。
同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到极致的血腥味。
然后是“砰”的一声,一方重重倒下。
落竹转回头,余阳稳稳的站立在血泊中。他的那柄残剑斜握在掌心,尖端凹凸不平的地方,还在往地上滴着鲜血。
而他的面前,殊禾已经浑身是伤倒在血泊中,躯体被砍得坑坑洼洼,没一处好地方。余阳剑被挥至角落,剑身也有不少坑坑洼洼的痕迹存在,似乎很难再进行修复。
她躺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面无表情的余阳。牵动嘴角,脸部动了动,但没力气再做什么复杂的表情。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她甚至来不及询问多一句。
落竹看着余阳已经彻底恢复实体的模样,沉默良久,道:“因往常都是活着使用,很少发现其背后的弊端。但看见你,我忽然想起曾经听过的一句话。”
余阳似乎心情不错,反问道:“什么话?”
“我们一脉的‘灵尸’,它在紧急情况下使用的时候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在随着使用周期的延伸,时间的推移,它会渐渐吞噬本体的记忆,与原躯体的力量。”
余阳转回头,露出他那张满是血迹的侧脸。
“所以殊禾去云游的真正原因,是被你下了套,将吞噬你的力量一一被不间断的吸噬。直到今天,林雀将原本属于你的记忆与力量一并还给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余阳笑得爽朗。
“还是袅袅懂我。”
“……殊禾话中的含义,想必你在将她带回家里时,就做好这一切的准备了吧。”
“对。”
余阳回答的干脆利落,倒是毫不愧疚。
他半蹲下身子,拍了拍意识尚存,但已经说不出什么话的殊禾。
可能后面还需要殊禾,他并未弄伤她的脸。只是粘稠的血液弄在脸上,乍一看难免显得骇人。
颤动的眼神里满是不甘,愤怒竟出乎意料的存在少数。
余阳弯着眉眼,温柔的看着浑身被他砍得没有一处好地方的殊禾。缓缓开口,语调依旧平缓轻柔,如旧日临座畅饮的故交。
“听到了,你可以放心的去死了。”
在殊禾彻底翻白眼之前,余阳抽走了她躯体内,最后的一缕魂丝。
当那只有两人能看见的丝线,从殊禾的两眉之间被抽离出体,殊禾的身体便彻底不动了。
感受到地上的人没了半点气息,最后一股浊气从口中吐出,这人便彻底变为一具真正的尸体。
落竹说:“她原本的灵魂呢?”
余阳听到这一句想了想,似乎久远到想不起来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嗯……很久之前便没了。”余阳一边回答落竹的问题,一边继续自己手中的动作。
“很久了,她这些年都是靠我的魂丝,和这副自以为全能的躯壳留存的意识苟活。”
“……”
落竹的视线中,那原本恢复实体的余阳在原地捏出一个法诀。随着地上涌现出一个发光的阵法,他与殊禾的身体在光芒的照耀下,两者躯体也进行了完美的融合。
这里又恢复了诡异的平静。
地上的女子僵硬的起身,那些被砍得乱七八糟的四肢被一一按回去,身上那些惨不忍睹的伤口也随着灵气浮现于全身时,消失无影无踪。
女子转回头,顶着一张血迹斑斑的脸冲落竹笑了笑。
“这具身体这不错,妄我惦记许多年。”
落竹预示到最后的结局,不忍心,却也着实觉得不妥。
但她没有办法,那也是她的故乡。
更何况,早已没什么故乡了。
就像是秋山说的那样,故乡是一段当下永远也回不去的时间。
后面为提防回来的叶漓发现端倪,两人合伙将这地底恢复原样,最后带着余阳先前的尸身去往天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