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路无话,不过一会儿就回到客栈。
原本在门口摆招牌出来的店小二一转头,见刚才那几人急匆匆的离开,眼下没过半个钟又回来了,多了两个人,倒了两个人。
“这是,这是被那恶鬼所伤?”
店小二见状立马上前帮忙扶着,把两人扶到两个房间之后。就跟着叶漓走了出来,叶漓对店小二说:“麻烦小二端三盆水上来,还要三条毛巾。”
“道长……若那恶鬼太厉害,你们离开,我们也不会说什么的。”
听到叶漓吩咐,店小二先是应下,随后又走了回来讪讪的表示:“那鬼一直待在城外,也没进来过,就是城外闹闹风。估计也是知晓这城中有真龙庇佑,不敢进来。所以……所以,你们现在走,我们也不会怪罪于你们的。”
叶漓看向走廊尽头任未的房间,转过来对他轻笑一声,对他说:“无事,当初既然应下了,就肯定会做到底的。”
“唉,那我给你们下楼拿水和毛巾上来。”
店小二叹气着下去了,叶漓也走向了任未的房门。
“叩叩——”
“师父。”
“进来吧。”
得到应允,叶漓推开门进去了。
任未坐在正对着门口的桌子上,拿着一卷竹简看着什么,眉头紧锁。而他眼角还青着,额头的血渍都已经干透了,都没见他哪怕擦一下。
关上门之后,叶漓站在门口提醒道:“师父,你受伤了,得躺下休息。”
“小伤,不打紧,不打紧。”
任未听到声音,抬头示意叶漓坐到他跟前的板凳,然后说:“云鹤和祁深只是暂时晕,身体没有什么大碍。让他们睡一会儿,自然就醒了。现在,说说昨天跟着祁深查到了什么吧。”
叶漓坐下之后,把昨天诓骗周庭桉得来的消息一一讲给了任未。任未听完之后,沉默了很长时间,还是叹了口气。
“我不行。”
“……什么意思?”叶漓愣了一下,明显没意识到任未这句话的后面要说些什么。
任未头往窗户那边转过去,秋季冷冽的风,寒凉刺骨,吹到人肺腔内都是割裂般的疼痛,无一不在提醒着他们寒冬的到来。
他所坐的位置靠窗,被秋风一吹,加上他身上那些破烂不堪的衣服,显得任未这个人更加消瘦。而此时又似不合时宜一般,楼下传来了叫卖的声音。叶漓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他说些什么而自己却没有听到。
任未这次又沉默了很久,才转过来缓缓开口:“叶漓。”
“是。”
“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天生就是天道所注视的存在。”
任未笑了笑,那笑容却极其苦涩无奈,声音都哑了一个调:“有些事,我们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它就在我们眼前变成现实。我们一直都是无能为力的那个,看着天道肆意满足自己的想法。”
“师父,你……”
任未没有再说话,而是将手中的竹简推到了叶漓的面前。叶漓低头,竹简打开,上只有两行字,那字,他认识。
偶魂朐神肉,封天入吾荆。
“师父,这是……”叶漓抬头,他当初就注意到了,这句极为荒诞无稽的话。
囚禁神明的躯体,满足个人的私欲,让全天下跟着玩游戏。
“叶漓,乖孩子。”
任未抬手揉了揉叶漓的肩膀,眼含泪花,眉眼温和的开口:“待到这次结束,我便将我平生最成功的一件法器交于你。届时,你要好好的,护好青御。”
“师父,您这是说什么!”
叶漓双目瞪大,瞬间意识到不对劲,猛的跪下。他跪在任未旁边,抓住任未的衣角,不可置信的说:“我不要!师父您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您究竟在村中看见了何事?遭遇了何事?为什么不说出来我们一起想方法解决呢?!这次不就是那鬼所造成的吗?从根源突破不行,我们直接强行破了她的阵不就好了吗!”
任未扶着叶漓起来,摇摇头,说:“对方,不是鬼。我说的敌人,也不是芫月姑娘。”
叶漓喉头一哽,又立马恢复正常的开口:“那有什么事我们一起解决,师父何必要说这种话!”
将叶漓扶起来之后,任未又叹气道:“唉……你可还记得,我回来那日,你去后山,看见了几块不规则的石块?”
叶漓点头:“记得,不过,那东西是和眼下的事情有关吗?”
任未将竹简一点点的收了回去,缓缓开口说:“你同我说的这些事情,你其实也疑惑过吧。为何同时期成鬼的两个,一个明显比另一个要强上几倍不止。仅仅几年时间,她们所处的空间所存在的怨气是有限的,但芫月姑娘却在不停的变强。”
“所以,师父,果然是有第三方吗?”
“的确……”
“叩叩……”
任未刚准备说话,敲门声却响了起来,而门外传来了店小二的声音:“两位道长,热水给您端来了。”
叶漓起身打开门,接过店小二的水盆,说:“多谢小二。”
“你喊他送水做什么?”
“让师父擦擦脸上的血。”
叶漓将水盆放在一旁的木架上,把毛巾拧干,随后走了过来递给任未说:“这个店小二,话有点多。而且他对我们的情况好像很好奇,刚才送你们回来,他一直在门口张望,我就随便找了个借口支开他。”
任未接过毛巾,说:“凡事还是提防一些,不该轻信的人,不要过多透露我们的消息。毕竟在规矩里,修仙者多为妖魔一类。”
“是。”
叶漓点了点头。
说完,任未往额头上一擦,拿下来一看,果然刚刚洁白的毛巾此时上面都是黑红色的污渍。
“不打紧,多年前的时候,比这个还严重。”见叶漓走过来准备把毛巾拿过去再洗一洗,任未摆了摆手,只是简单在脸上擦了两下,就把毛巾叠好放在桌子上了。
叶漓说:“师父进入村庄里救出了云鹤师妹,是看见了将她拖进去的人吗?还有,师父刚才肯定了我的问题,这第三方,是熟悉的人吗?”
“那几块石头,就是跟这黑衣人有关系,而且是他带过来的。最开始看见他的时候,就是在北域那边,等他走了之后,在原地发现了那几块碎裂的石块。觉得这可能不简单,便捡了回来。”
“北域?”
“嗯。北域,雨雾林。”
任未想了想,说:“至于这边,我原本与几位老朋友在商讨村庄的情况,却无意中看见一个黑衣男人带着昏迷的云鹤往村庄的方向而去。而且我发现,这人能轻松出入其结界。只不过很可惜,那时候的结界依旧对我抗拒,于是我只好强行进入。”
“黑衣男人将云鹤带到了村庄东面的一个破庙里,拿起刀正准备割开云鹤的手腕,被我赶到所阻止。于是我与他便打了起来,期间,芫月也来帮忙,她像是明白这人的身份。只可惜他与我打架期间,一直都是蒙脸的,身形也与我所熟知,现如今的各门派武功多有出入。”
任未顿了顿,摩挲着竹简的纹路,说:“从他露出的手臂不难猜出,他的应该是很年轻,但使出的招数却老派得很。”
叶漓一愣,又道:“师父打不过他吗?”
任未摇摇头,说:“叶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师父我能力有限,只能说世界之大,探索尚未完成。”
“……师父已经很厉害了。”叶漓闷闷的说。
看叶漓低着头,任未以为他因此而颓废,立马无谓的笑了笑,安慰道:“无事,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叶漓没说话。
任未又继续:“不过,我说了,他是与现如今门派的功法有出入。”
叶漓抬头,眼中疑惑不解:“师父这话,莫非……”
任未说:“我年少时期,约三百年前,游历途中偶遇晋洲皇城。而其中有一人,与我偶然交手,发觉此人功法能力了得,且所习功法与各家仙门皆不同。而今日这次,那黑衣男子一招一式,给我的感觉与那时相差无几。”
叶漓说:“所以那人……”
任未答:“我三百年前所遇那人,乃是当年皇族太子,白川。”
“……白川?”
“对。”任未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想起什么又摇摇头,像是否定之前的说法:“不过太子传闻在三百年前政变时期便死于敌人刀下,就算还活着,也不应该是我所见到的那般年轻,至少与我同岁了。”
“所以,他是第三方吗?”
“看情况,是的。”
叶漓和任未聊到了中午,直到罗湫都从城外回来了,两人才刚刚出门。
吃饭时间,罗湫和其余弟子也一一说明了他这一天一夜所探查到的消息。
其中在城南的几个弟子查到,当初参与去村庄除鬼的人,都被周庭桉适当性封口了。这种封口,是直接的封口,就是将人的舌头切去。而且这些人多是文盲,不会写字,也算是彻底打消了告密的顾虑。
可是当说到这里,叶漓提出了疑惑。按周庭桉当时所说,这戏是不知何时兴起的,他本人也不知情。可按照他们查到的消息,当初回来就封口了,他们又多是文盲,是怎么让人编撰的这出戏目?
没人知道,沉默一会儿之后下一个人又开始说自己所查到的。直到说到罗湫,罗湫最后一个说出他这两天在城外临村打探到的消息。
罗湫说,这几个邻村的情况,对于芫月那边的村庄都是一个回答。
没有这个村子。
这个消息令十几人都不约而同的产生了质疑。
就连皇城里面都知晓这个村子,甚至明白有鬼在其中,为何周边邻村都不知有这个村子?
但不论其他人怎么提出疑问,罗湫都表示自己已经问过,而且从旁人的口子都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在弟子们谈论的其中,任未一直沉默。等到都吃完饭后,一些弟子表示想继续去查消息却被任未拦住了,并告知好好休息休息。然后任未让叶漓跟着他回到了房间,除此以外什么都没说。
“师父,是有什么吩咐吗?”
走进了房间,关上门之后,叶漓问道。
“云鹤被打晕送到村子里去,估计是她在皇城发现了什么。”任未缓缓道。
叶漓不解:“周庭桉说,他王位的起因是救下了皇帝。可眼下这件事情,不管是芫月还是周庭桉,好像与皇帝没有任何关系。”
“如果我说的那个人,真的就是三百年前的太子白川,那么就有关系了。”任未从百宝匣中拿出一片竹叶,递给叶漓,说:“那云鹤看到的事情,肯定就不简单了,所以那人才这么着急灭口。”
叶漓接过竹叶,看着上面边缘似是被勾勒上去的金边。但用手一搓,又沾不下任何金粉,是生长在表层之下的金纹。
任未说:“你拿着这东西,去村子里。上次芫月让你进去了,这次她也会让你进去的。”
叶漓点头,“那我这次要做什么?”
任未:“里面有高人设下的二重结界,所以你之前才使不出灵力。不过你带着这个,能直接调动我的力量加上你原本就有的能力,应该可以打过那男人。”
“不过切记,不要让他们发现这东西。不然到时候会发生什么,我不能发现,以及不能及时赶到里面。”
说完这些,任未拍了拍叶漓的肩头,说:“如果事态无法阻止,你就先出来,没一命换一命的说法。”
叶漓似是有预感了一般,连忙说:“师父,如果里面的情况很严重,我能力有限,不一定会完成。”
“你说说你,从小到大都是这个脾气,做什么非要得一个结果。我刚说完的话,你都没放心里。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不一定有结果。一些事情放在那里,可能比非要一个结果要好。”
任未在桌子旁边坐下,仰头看向叶漓,对视上听他的眼睛,说:“而且这件事,只有你能做。”
“是。”
叶漓看着任未瞳孔里倒影的自己,觉得熟悉又陌生。他将手中的叶子仔细的放在胸口的衣襟内,深深的给任未行了礼,随后化为烟缕消失于房间里。
叶漓走了之后,任未一动不动坐在房间里沉默了很久。直到从窗外缓缓飘进来了一片枯黄的树叶,任未才像是缓过了神,两手拿起那片枯叶。
萧瑟草木,摇落而衰。
其实他的性格,也和叶漓差不多,这也是当初捡幼年的他回山门的意图。
什么事情,都偏执的想要知道结局是何种模样。想凭借自己蜉蝣般的力量,拯救这个世界,但最后往往不过虚无。
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落在旁人眼中可笑至极。
不知这次,结局是何。